翟哲猛然想了起来,这个人正是宗茂对自己说过的那个能拆卸千里镜的复社四公子。
“你从贼了吗?”翟哲盯着方以智。
“没有。”方以智开了嗓子,声音嘶哑。
“若没有,别人怎能亲眼所见。”
“就算我从贼又如何?”方以智突然大笑,“谁有资格让我殉节?”
“无人值得你去殉节!”翟哲猛拍桌面,大声喝斥,把方以智惊吓的止住笑声。北京被李自成攻陷后,九成的朝臣都投靠了大顺,但满清入关后,有不少不愿仕满清,逃回江南,没想到南京正在兴“顺案”。方以智有没有投靠大顺,翟哲根本不在乎。
“你竟然逃出来,就还是不想死。但我军中不留无用之人。”
黄宗羲和方以智对视了一眼。
“总兵府宗主管事务繁忙,你若留在我军中可为他誊写账目。”
黄宗羲脸色微变,拱手道:“大人,密之兄是进士。”
翟哲冷着脸没有说话。
方以智轻笑一声,说:“我去,要过饭,从过贼,难道一个书记还当不得吗?”
“两位莫要见怪,近日我军中粮草紧张,实在是养不起白吃饭的人。你从贼几个月,算不了什么,我军中有个幕僚在高迎祥军中呆过四年。”说完这句话,翟哲拍手,命方进过来领方以智去换洗衣衫。
这番话把黄宗羲听的愣神发呆。
翟哲当然想留下方以智为自己效力,但他不需要一个狂生。复社诸士子中,陈子龙最对他胃口,这个黄宗羲看起来也还不错。好高谈阔论,只会写几篇文章,唱几首曲子的士子,他一个也不想留在身边。
黄宗羲告辞离去。
一盏茶的功夫。
换了一身衣衫,方以智再站在翟哲面前,恢复一点往昔的风采,只是两眉之间一直微弓着。他自幼习过拳棒,皮肤有些黑,比那些自诩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多了一分朴实。
“复社四公子……”翟哲轻笑。
“那些名声,大人说出来让我无地自容了!”方以智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你先往宗主管那里去,这些日子他很忙,终于给他找了个帮手。”
“是!”方以智告辞离开,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问:“大人说您军中有个从贼五年的幕僚。”
翟哲还没等开口,方进在门外看方以智出门以为他要离开了,入门禀告:“柳先生回来了。”
真是禁不住念叨!柳随风十几天前就说过要回来,没想到恰巧赶到此刻。
翟哲摆手令方以智离去,笑着说:“都在我军中,日后有你们认识的机会。”这是他个招揽的第一个进士,还是因为被朝廷追捕躲过来的。
方以智出去的时候与正进门的柳随风打了个照面,不免多看了几眼。他在顺贼中一个多月,逃难两个多月,每日都像在油锅中煎熬,这个人竟然在流贼中呆过五年。
柳随风进门先喝了一碗方进递过来的清泉水,缓了口气,骂道:“我留在南京再无用处,免得看着那帮鸟人生气。”
他这个吐槽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有向孟康发展的趋势。
“朝廷之事,你不是一向很熟悉吗?”翟哲说笑。
“太无耻了,太无耻了!”柳随风义愤填膺,说着说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叹息一声说:“其实他们也没办法。”
“朝议定策为“联虏灭寇”,不是群臣都看不出来清虏的威胁,但总不能连先皇的仇都不报吧,清虏还在打着为先皇报仇的旗号!只兵科陈子龙说了一句,差点被骂死。左懋第已经领着使团往北京去了,朝臣皆有南北分治之心。”
“首辅开始卖官了,望之一百两,主薄五百两,职方三千两,县令八千两,连都督也有价。”柳随风面现悲伤之色,叹息道:“首辅虽然贪婪,但也是被军镇逼的,大人你还算收敛的。江北四镇,每镇五万人饷银,已经发到十一月份了,还在催。左良玉军分十万人饷银,犹言不足。谁当家谁知道其中的难处,不卖官,只能加征民饷。”
“再者首辅偏袒阮大铖,阮与东林党人水火不容,双方斗的死去活来,现在不用我忙活,有人找上门来探口风,说联络左良玉与大人联盟,清君侧,讨伐马士英和阮大铖。内阁已下令,召福建郑氏的郑彩和郑鸿魁分别为镇江总兵和九江总兵,召郑氏水师北上守御长江,为阻止左良玉顺江南下,也为了阻挡清军南下。”
“的确很无耻!”翟哲伸了个懒腰。这就是亡国之相了?这三件事每一件都是错的,但偏偏看起来每一件都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