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杂至纷、至烦至郁之际,却是楚烟一泓清水般的声音,将他心头一洗,令一切芜乱的势力,都通通消退了。
他抬起头来,看到楚烟好看的眸子,恰似黑水银滴在白水银上,灵动极了,令人看了,生出希望来。
“公子……”楚烟红唇微张,轻轻唤他。
她是个聪明的人儿。
她先前本都要随着那小厮,一道去找龚信了;等听说龚信正在锦衣卫那里,便不动声色收了脚,止住了步伐,一言不发,等着夜无眠回过神来再做决断,全然一副听凭夜无眠做主的模样。
夜无眠回应了一声,看着她,带着几分求助的眼神,道:“楚烟,你知我底细,也知我处境。如果你是我,当此之时,你会怎么做?”
自从见到通缉榜后,他便捏造了一个“罗经,罗自在”的假名字,但到目前为止,这个假名字,他也只在龚信一家人那里用过。
楚烟则是知他真实的身份,并了解深处渊源,知他窘迫什么,明白其害怕什么。
也正是如此,他才有上述一问,欲将难处说与她,听她如何抉择将去,以拿来做个参考。
楚烟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满含着笑意,并不直答。
反是试探性问道:“那便要看公子的心是什么样了。倘若公子觉得,与龚大夫不过只是一时医患,他出了力,你出了钱,两两结清,并无亏欠,那么,他儿子被人掠走,自是不干公子的事,公子大可不必理睬,也无须害怕锦衣卫就在客栈中,只待云生病情一好,收拾罢了东西,继续往武功山行去。”
夜无眠麻木着脸,斜眼道:“楚姑娘,我让你替我出主意,你却何故来消遣我!”
楚烟俏皮一笑,嫣然道:“嘻嘻,烟儿逗公子的啦!”
她看着夜无眠,眼中热切:“试想,公子与云生这个小家伙,也并非血缘至亲,只是受其亲人饭食之赠,却愿意伸出援手,救他于水火,甚至肯为了他的病情,特意在客栈中小住,耽误了去武功山的行程。如此心肠,彪炳日月,堪称菩萨,又怎会是我方才所说的那般……”
说犹未已,夜无眠脸上发刺,伸手探之,竟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脸。
前面一顿小夸尚可接受,但“彪炳日月”、“堪称菩萨”,却是太过了。
“楚姑娘,暂且收起这番吹捧罢。”夜无眠没好气地让她打住。
见她一双眸子似是会讲话,但本应讲话的嘴巴,却笑不露齿,完全没有讲话的意思。
夜无眠终于明白,这姑娘暂时是选择了不言。
他暗里点头道:“我也是糊涂了,目下情况杂乱,楚烟即便了解我的一些处境,却也无法替我做谋划,毕竟关系到我的不便之处颇多,她怕难以尽善尽美,唐突到了我,惹我生气,是以才三缄其口。”
他看向楚烟,楚烟也正巧看向他,两人竟然相视一笑,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自夜无眠心中油然而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以后好长一段时间,这个唱戏时幽幽怨怨、不唱戏时却阳光明媚的小妹子,都会在身边陪伴着他。
“但愿是错觉吧……”
话休絮繁。
眼见楚烟不可能代替他做决定,夜无眠倒是任思绪铺展开去,尽力去串联先前考虑到的方方面面,甚至连一些角落中的勾连,也被他拾掇了起来。
某一刻,他发现了一个盲点。
“龚大夫昨日无意中提到,他与我们一样,这几日来,几乎都只在此客栈中,未曾出得门去。廷贤小公子,更是未曾被抱出过。那么,作案之人,又是如何知道,这房间内,有一个幼儿的?”
眼下的困难,千头万头,夜无眠决定先从龚大夫这里开始。
其他困难或者可以规避,或者可以暂缓再去应对,唯独这幼儿,被人抱走后,但凡迟疑了片刻,便是散落人海中,从此成为父母一生的遗憾。
须臾都耽搁不得!
楚烟这回倒是兴冲冲答话道:“想来,那作案之人,要么曾在门外听到过婴儿哭声,要么是来找过龚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