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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飞雪还在蔓延,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野里,仿佛世间唯有他们两人他撑伞而站,虽一言不发却垂眸凝视。她跌坐在雪地,倔强微笑仰起头。可是那双眼睛,却赤红一片,眼眶边缘都像是被朱红色彻底描绘,如此惊心。
是她的眼泪,在强忍的痛苦之中,双眼一眨不眨,偏是硬生生掉落而出。
竟是寂静无比,连风声全都退去喧嚣,只剩下眼泪落下的声音。
啪嗒。
低落下来,落在她的衣服上,坠落在雪地中。
“动不了?”他却朝她俯身呓语一声,而后朝她伸出手,那低沉而又遥远的男声再次响起,“我扶你起来。”
眼看着他的手就要握住她的手腕
蔓生拼命睁大眼睛,顾不得那一颗眼泪掉落而出,心里有一道口子,被人蛮横撕开后再也无法拼凑,她一下挥开他的手,冷声开始喊,“你不要再这里假好心!你想嘲笑就快一些,怎样奚落讽刺都无所谓!”
他的手被猛地挥开,她凝然冰冷的女声声嘶力竭而起,“你不是已经知道了?难道你没有收到消息?”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隐瞒?
恐怕所有人都已经知晓,她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笑话!
“既然知道了消息,何必还要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现在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你这算什么?是在对我关心慰问?”蔓生嘶哑的女声喊,“你以为我会需要这所谓的好意?我早就对你说的一清二楚,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那哑然女声痛苦万分。在雪中缓缓飘散,连风都像是在呜咽。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久久伫立不动,像是一座扎根于此的雕塑,直到寒风将她的女声带走,这才又是开口,却愈发突兀愈发让人心头紧凝,“天黑的时候,你不该一个人出门。”
“”蔓生一怔,惶惶之中却想起今日凌晨之时离开冯宅时的情景。
他果真早就知道,知道她的去向,知道所有一切,她不曾猜测,那眸光凄厉,又是笑着念出那两个字,“不该?”
“到了今天,我不该去舅舅冯启振?更不该去找杜律师问个究竟?”蔓生清然的女声,越说越是激烈,像是这一夜里经历太多,一个人在此处等候看雪,独自静坐的时间里,她一片空白,却到了此刻,才明白其实不是不该,“所有一切,哪里是不该!而是我活该!”
尉容听着她的声音,全都钻入耳中,比风更要凄然寒冷,穿透过衣服渗入骨髓,好似要将血脉全都刺破。
“你怎么不说我了?”蔓生扬起一边唇角,微仰着头瞧向他,依旧是头晕目眩,整个人像是被某根神经扯动,刺疼加剧让她眯起眼睛,却看不清他的面容,“说我活该!说我太蠢!说我是天真到可笑!”
那一天城南茶楼,自订婚礼结束后,他们第一次再次重逢相见。
谁让你信,谁让你等,真是活该!
所以,是你太蠢!
你是笨到天真,天真的可笑!
那三声解释还记忆犹新,此刻竟好似也能够适用,她只是朝他喊,“说啊!”
再也不需要关心,再也不需要慰问,更不需要这一刻虚假的温柔。她宁可要一把利刃,狠狠插进心间,仿佛痛才能够忘却一切,才能将脆弱全都武装
然而那一道身影突然压下,他的手还握着伞柄,一并直接扶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
风雪来袭,她眼中的泪早被寒风冻僵,化成干涸的冰晶,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长睫毛锋利剑眉她的身体冻僵,她完全动不了,她早已跌坐在雪地里,想要任由飞雪侵蚀自己。
可是此刻,她唯有声音还能够控制,“放开我!”
他只是抱着她往前方行走,往这片荒野外围而去,想要找到那出口。
“放开!我让你放开!”她不断在喊,可却根本无法让他停下。行走的步伐,不是自己的双脚,却感受到风从耳畔掠过。
蔓生不知道喊了多久,本就嘶哑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因为缺氧,也因为最后一丝力气都全都消耗,疲惫让她再也无法挣脱。
他还在往前方行走,走过的雪地,独留属于他的脚印,是前行的步伐。
她像是缴械投降,发现自己根本就奈何不了他,穿越过风声白雪,她颤声在不断喃喃呓语,“你也只有现在,能够摆布我。能够嘲笑我”
似警告似威胁,却空无的连自己都感到苍白,可她唯有这样,才好似能够拾起那最后一丝尊严,在漫天飞雪里行走,他听见她不断笑说,“没错”
“我的母亲欺骗我,我的父亲厌恶我,我的祖父他们都只是在同情我”她轻而虚无的女声散开这片雪中,“我根本就不是父亲的女儿,也不是锦悦的大小姐”
“我算什么林氏长千金什么也不算”
“你能嘲笑我的,也只有这些了只有这些”她秀眉轻蹙,化不开的哀愁,嘴角却还扬起一抹笑容,不知是在替谁嘲笑自己,却那样顽固说,“放开我不需要你可怜不需要”
他却不曾回声,只是默默在行走。
这个冰雪世界里,孤独的就像是一人独行。
但是每一步,都走的这样稳这样沉。
那把撑起的伞,还在雪中撑起一片没有风雪的天地,不将任何一片飞雪沾染伞下彷徨的脸庞。
是她乌黑的头发,被飞雪覆盖,落在他的手背上,连发丝都冰冷没有温度。
而在前方处,这一片荒野外围的雪地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白雪飘落在男人的肩头发梢,他呼吸出大团白气遮迷了视线,却清楚瞧见迎面而来的两人。
男人清楚看见,是尉容抱着林蔓生走在雪中。
他突然大喊一声,“蔓生!”
她闭着眼睛,苍白侧脸没有一丝血色,像是睡着了,也像是长眠于此。
是谁在呼喊她
蔓生睁开眼睛,瞧见漫天飞雪里,前方依稀站立一道身影。
那是男人的身影,她努力定睛去瞧,终于认出来人,不是书翰,不是文和,不是高进和程牧磊,也不是顾席原,而是王燕回!
不远处,王燕回亦是凝眸注视着她。
对上她的视线,他心中的焦灼像是消散,她不是长眠,只是错觉,这不过是错觉而已!
立刻,王燕回疾步而去。
他一下就来到尉容的面前,也看见林蔓生虚弱在他的怀中。
“蔓生!”王燕回见她平安无事,一颗心落定,就要上前将她接过手,“我现在就送她回去!”
可是尉容却并不肯放开,“我送她!”
“你不适合!”王燕回当下否决,他们早就不该有牵扯。
“你更不适合!”尉容瞧了他一眼,他不曾停步,绕过他又要往前方行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女声却响起,是她在开口请求,“带我走”
王燕回眸光忽然定住,因为他看见林蔓生是望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请求。他立即挡住他的去路,凛然对视道,“你听见了?她让我送她回去!”
尉容的步伐终于一止。他的手还抱着她,维持一个姿势,而他怀中的她,朝着另一个人呼喊,“王燕回送我回去”
虽比风声还要轻的女声,却清楚无比是在呼喊着另外一个人。
“我现在就送你回去!”王燕回说着,他再次伸出手。
蔓生的手,重新凝聚起一丝力量,放在了他的手中,“我可以自己走”
王燕回眼看着如此,立刻握住她的手,作势就要将她从他的怀抱解脱放下。
尉容眼眸一凝,扣住她身体的手却微微一用力,这让王燕回停止不动。他似不愿放手,也似不肯放手但是最终,他还是垂下手。将她放下。
下一秒,她已经从他的手中,去了另外一人身边。
“我会送她回去。”王燕回扶过林蔓生迅速离去。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再有只字片语。
将那些嘲笑话语说尽之后,其实他们本也该如此一清二楚干干净净。
他只是站在原地,这一片雪地之中,看着王燕回搀扶她离去。远到风雪都遮挡视线,瞧见外围停了一辆车,是王燕回将她扶上车。
“隆隆”引擎发动声音,车子迅速驶离这一片雪地。
他还站在雪地中,手中的那把伞,像是完成使命,终于垂手落下。
伞随风飞向了远处,落在后方孤单只影。
那些脚印,也被风雪掩埋,再也不留任何痕迹。
泪也好。痛也好,都像全部被掩埋。
人间只留飞雪漫天。
那个男人许久都不曾动,这片荒野又多了一个雪人。
冯宅之中,今日迎来一位陌生客人。
她是从海城而来的尉家亲眷,楚家千金楚映言。
楚映言的突然到来,赵妈礼貌招待,“映言小姐,您请喝茶”
“谢谢赵妈。”楚映言微笑道谢,她的目光望向宅子大厅门槛上坐着的宝少爷。
他正等着归来的林蔓生。
其实众人早已劝说过,可是宝少爷不听劝,固执的坐在原地,仿佛等不到归来的人,就绝对不起身。
直到楚映言到来,宝少爷才肯开口,“是表姑姑。”
楚映言是尉家的表妹,自然也是宝少爷的表姑姑。她一直不曾前来看望,一是此刻的身份实在无法立足,二是因为尉容也好似已经放手,她就更不该来。可是今日,她在朗廷酒店等了一天,却都迟迟没有林蔓生的消息。
最后致电到冯宅,想要打听消息,同时问起宝少爷的情况,结果从赵妈那里得知一切,她迅速赶来。
楚映言朝赵妈点了个头,示意她来和孩子说一会儿话。
她静静起身来到宝少爷身边,便一起在门槛儿的横杠上坐下,“小宝,表姑姑可以坐在这里吗?”
宝少爷点了点头。
“小宝,姑姑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姑姑陪你一起堆雪人好吗?”楚映言试图想要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然而宝少爷却道,“不行。我今天和林阿姨说好了,要等她回来一起堆雪人。”
楚映言微笑道,“姑姑知道,但是林阿姨她今天可能公司很忙,姑姑先陪你堆个雪人。等她回来了,再陪你一起好吗?”
“不行。”可宝少爷还是十分坚持道,“我要等林阿姨回来,我和她说好了。”
纵然是一个孩子,却也会这样坚持自己的誓言,楚映言此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如果今夜,找不到林蔓生,她回不来,那么谁能去告诉孩子其中原因?
“小宝”楚映言默了下,又是轻声道,“林阿姨最近公司真的很忙,她也会加班对不对?也许,今天晚上她”
“爸爸说了,林阿姨一定会回来陪我堆雪人!”下一秒,宝少爷更加坚决的童声响起,直接打断她的话语。
楚映言当真是怔住,因为她不曾想尉容竟然会对他许下这样的诺言,“他告诉你的?”
“嗯!”宝少爷点头,双手捧着雪球独自在玩耍,“爸爸有来学校看我!他说了,林阿姨一定会回来!”
尉容
他也在寻找她。
期间,也曾去了学校。
“原来是这样”楚映言微笑一声,只是陪伴宝少爷继续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前方处守门的佣人开始喊,“是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宝少爷当下一喜,“可以堆雪人了!”
楚映言抬眸望了过去,只见是王燕回寻到林蔓生平安归来,是他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宝少爷已经兴高采烈上前。孩子的手一下握住林蔓生的手,像是为了证实自己方才所言,他欢喜无比朝楚映言喊,“姑姑!你瞧,爸爸没有说谎,是林阿姨回来了!”
是尉容,又是尉容!
王燕回心中一凛,却见林蔓生只是微笑呢喃一句,“是么”
世上哪有一个人不会说谎。
而他许下的最大谎言,便是一颗永不相负的真心。
傍晚来临,又是一夜即将到来。
海天大厦那间画室里,一道纤细身影驻足在画架前方。
周遭很安静,就连敲门声也十分轻然响起,像是怕惊扰了谁。
常添默默拿着一双拖鞋走到她身边,这才低声说道,“容柔小姐,您又忘了穿鞋,要是被容少爷见到又要念了”
容柔这才发现竟然又是只穿着袜子就走到这里,“抱歉,习惯了,真是难改。”
常添道,“您一时间不适应也是正常。”
一个人的习惯,如果真能在一朝之间改变,那才是虚假。
“以后我也要学会自己提醒自己。”容柔轻声说,“这样才能让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