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栾法医放下尸体的胳膊,取证,改报告,一直忙到又一次夜幕降临,喝了一杯徒弟送上的温开水,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抬眼看了看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徒弟,轻笑出声:“呵呵,跟师傅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想说就说吧。”
“您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里面那位是被人杀的?”不然为什么明明看着没问题的尸体,要一直盯着不放。
“你当我是神棍啊?”栾法医无奈摇摇头:“小颜啊。你跟在我身边时间也不短了。这几年咱们检验过的尸体,身上出现鬼手印的,十个八个总得有吧?濒死伤痕延时显现,对咱们法医来说不是新鲜事。”
“你以前从来不觉得那些尸体有什么特别,为什么会觉得今天师傅的动作很出格,值得关注呢?”
颜志勋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大概是因为王家梁总来问东问西,而您与一组关系一向亲密,我怕......”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他怕惹师傅生气。
“你怕我徇私舞弊?投人所好?不负责任吗?”栾法医自然知道颜志勋没有说完的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略有些失望。颜志勋人挺聪明,基础知识也扎实,他们两个在法医科相处的时间比跟家人相处的时间都多,本来,栾法医觉得颜志勋是懂他的。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这位看似还不错的小徒弟,且得好好学习,多多磨练才行,一时半会是不能放出来独当一面了。
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对徒弟训诫道:“小颜。你很聪明,很有主见,胆子也够大,这些都是身为一个法医最基本的素质,你做得很好。但是,有一点,你做得不够好。”
颜志勋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在栾法医身前肃立,聆听师傅教诲。法医的师徒关系,更类似于古代手艺人的师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然也有新发展:互敬互助,共同进步,
“小颜啊,平常心。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颗平常心。”
“死者躺上咱们的解剖台,就注定着他们没有办法亲口向警方、向世人诉说他们的委屈与伤痛,不能亲手指认杀害他们的凶手了。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唯一能依赖信任的,就是我们这些法医。我们是他们的嘴,帮他们说话,替他们还原事实真相。”
“你要记住,人命关天。无论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我们的工作,容不下失误。”
“是,我明白了。”颜志勋微微垂下头。
“哦,r市的那份工作,你先回绝了吧。你还需要再多锻炼锻炼,不用太着急正式开始工作,磨刀不误砍柴工,这是对你自己负责。”栾法医拿着尸检报告离开前,想起前不久颜志勋兴致勃勃地告诉他自己收到了份工作邀请,之前栾法医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但现在看来,还是草率了些。
颜志勋松开紧紧攥着的拳手,盯着掌心里留下的指甲印,有些可惜自己与一份不错的工作失之交臂,在据理力争与顺从师傅之间只纠结了一小下,便决定不多废话。以栾法医在业界的地位,他说一句顶得上颜志勋说十句,他说不放人,r市再不可能要自己。
唉,他的实习期似乎长了些,看来跟着最好的师傅有利有弊,路也并不会好走多少啊。
谋杀!尸检报告新鲜出炉,王家梁第一个抢先去看,果然与他想得一样,那他奶奶呢?到底是不是正常死亡?
可惜,他奶奶的尸体已经火化了,便是曾经有什么不妥,现在也看不出来。可王家梁怎么会甘心,那是一手把他拉扯大,宠他疼他三十多年的亲奶奶!不弄个水落石出,他枉穿了一身警服!
他奶奶的尸体没有了,别的人呢?就在前天,还有人跑去派出所报案,说养老院里十余个老人都是被人害死的。当时他还跟着郭组长一起杀过去呢,虽然后来因为没有证据,没有尸体这案立不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尸检报告!
连卧床不起,脾气温和,与世无争,贫穷的五保老人都不放过,凶手肯定是特别残忍、特别变态的坏人,能杀一个,就能杀十个。
至少,他们应该有权利调查一下。
王家梁期盼地望向郭建峰,这位组长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们的要求,尤其是正当合理的要求。
但这一次,王家梁失望了。郭建峰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以十名老人可疑死亡为名义进养老院调查。公办的养老院,上面牵扯的机构与人员太复杂,事情闹得太大,如果最后一场空,他区区一个小组长可兜不住,搞得没法收场,对谁都不好。
但是嘛,赵柱的死是被谋杀的,他们想调查名正言顺,到时候自己的手下可以启发工作人员还有健在的老人们多说些话,无论与案情有关,还是无关,他们还能不让人说不成?
王家梁还没来得及失落,就听到郭建峰这相当明显的暗示,哪里能不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脸上立刻多云转晴,高高兴兴地领命去查案。
尹保江连着请了一个星期假不去上班,天天徘徊在养老院门口,他在等,等着警察上门,等着瞅准机会添油加醋。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他老娘死了,他想多要点好处,过分吗?如果要怪,就只能怪蔡平强太不给面子,一点情理都不讲,非得逼着他剑走偏峰。
终于,他左等右等,等来了想等、且愿意听他说话的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