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原来是会用煤气灶的,李旭葵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无比讽刺。曾几何时,那个男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没什么学问的,居然也会说出君子远庖厨的话,却原来都是放屁!因为有人惯着他,便堂而皇之地当一个四肢健全的废物,现在性命受到威胁了,他不也什么都学会了吗?苦难是锻炼人的捷径这句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如果妈妈能活到今天,不知会作何感想。他无疑是爱妈妈的,因为这个瘦小柔弱的女人,透支着几乎全部的生命力,给了他十几年安稳快乐的生活,可他同时也恨着她的懦弱与逆来顺受,如果不是她过早得去了,何至于他苦了这么多年,有家等于没家。
彼时他还幼小,只能看着妈妈一个人受苦受难,累死累活的拼命抚养着这个家,却丝毫也帮不上忙,三十出头的人头发便已花白,带着自己出去的时候居然会有人认为她是自己的奶奶!而眼前这个该死的男人,总是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拿着妈妈没日没夜干活挣回来的血汗钱肆意挥霍,尽情享受人生。
可为什么偏偏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哪怕明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他都深恨为什么他不早点死,如果他早点死了,妈妈也许不会那么早,就因为意外而离开人世,但好在这一天来的并不算太晚,天理也许会迟到,却永远不会缺席。
李旭葵站在门口感慨万千,那个男人似乎是感觉到家里边有其他人了,专注的目光从沸腾的药锅上的挪开,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定定的看着他神情复杂。哪怕混蛋如他,此时心里也有几分不是滋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拿到诊断证明时,除了害怕,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终于要留儿子自己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独自生活了吧。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终于要下岗了,不知道自己在生命中最后的这段时间里还有没有机会补偿一二,虽然他也知道,他这份补偿与愧疚来得太迟,太迟了。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他再懊悔也没有办法弥补儿子曾经残破的童年,没有办法挽回可怜妻子的性命。
“你回来了?”他小跑到儿子跟前,带着几分讨好,带着几分不安,希望儿子是回来关心他,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好好养病,也足以让他老怀大慰。怨不得他在内心深处升腾起一丝希望,昨天刚刚打完电话,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的儿子就突然露面,又怎么能让他忍住不抱有希望。
只见儿子脸上所有复杂的情绪全部消失,一声冷哼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嫌恶:“是,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死没死,不是说,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吗?怎么还有心思在这给自己熬药?你还有脸吃药,我若是你,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自己把自己饿死拉倒,还死得干净,死得利索,也许这样我还能念你一点好,承认你在生命的最后还有那么一点骨气,像个男人。呵呵,贪生怕死就不用死吗?以后哪天真病得活不下去了,都不用给我打电话,真心的希望下次再看见你的时候是为你举办葬礼的时刻!”
心早已冷硬,那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由柔软慢慢变成了一颗石头,给他打击的无一例外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凭什么,难道就因为这位给了他一颗精子,给了他一条性命,他就要无条件的迁就,不管是以前他混蛋到底的时候,还是现在身患绝症,总有好事的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到底那是你的父亲,那又如何?他宁愿自己是石崖蹦出来的孙猴子,也不想要这样的父亲!古语有云,父慈子孝。父不慈又何来子孝?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心软,做梦!
哪怕明知道儿子对他成见极深,大约听闻他的死讯,不会有半丝伤心,更多的是即将摆脱他的兴奋,然而亲耳听到儿子嘴里一句接一句吐出冷酷无情的话,他只觉得这些话每一字每一句都变成了一把利刃直直的戳向他的胸口,疼得他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
说完想说的,李旭葵扭头就走,出乎意料,那个男人居然没有叫住他,再跟他装可怜,多要点钱,不过这样也好,剩下这三头五百,救济个失学儿童,也比给他挥霍要强得多。坐上车,他一时间有些懵,每一次从家里出来,他的心绪都久久无法平息,总感觉天大地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就连唯一能够给他些许安慰的会所,此时的清冷也让他望而却步。
等到天擦黑,文沫步履沉重地从袁家出来,仍然心有余悸,恨不得立刻坐车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原本还说在父母的眼中,自家孩子都是完美无缺的宝贝,自然是不会有仇人的,从他们的嘴里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是等到他们从袁佶的卧室中,将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搜出来,准备带回局里交给专业人士检查之后,为什么突然就莫名其妙的被袁家的亲朋好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严实呢,他们七嘴八舌的开始想象凶手到底是谁,甚至连袁佶小的时候追过隔壁张老二家养的一只土狗,被狗咬了后站在人家大门口骂了张家祖宗十八代的明显无知往事都揭露出来,照他们这种理论,所有与袁佶说过话,甚至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人,都有杀人的动机了。
人亲朋好友的态度很明确,我们要帮忙,我们要提供线索,你作为警察,就得聆听我们的意见。两个人保持着微笑,听不同的人向他们倾诉着不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觉得自己不是在袁家的客厅里,而是置身于禽类饲养场,周边有上万只鸭子围着它们嘎嘎嘎地叫个不停,有几个瞬间,都有出手捏死两只的冲动,要不是看在袁家有权有势不好惹,他们要是态度不好纯粹是给领导和自己找麻烦了的份上,说什么也不能耽误到现在。唉,好容易上了车,闵三行与文沫语相视苦笑,伸脚将油门踩到底,一溜青烟之后,警车蹿了出去,落荒而逃。
原本还想着今天一天能够把两个受害者家庭都走过来,此时天色已晚,被烦得头晕脑胀的两人谁也不想再去郑家,索性直接打电话,跟郭建峰汇报了下情况,路边摊随便吃了点快餐,闵三行送了文沫回宿舍,自己也驱车回家。
死了两个公子哥,他们的生活还是要继续,不然如果只要一有人命案子,他们就24小时连轴转的话,大概没多久就要英年早逝,因公牺牲了吧,张弛有度,学会调节,才能把刑警的工作长长久久地干下去。
回到寝室,终于躺在舒适的床上,文沫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将记得满满当当的笔录甩在桌上,这里面应该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就不要再继续浪费时间了。打了个哈欠,反正晚上无事,先睡一觉,缓解环境精神上的疲惫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文沫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她以为是程功打来的例行电话,可是手机屏幕上跳跃闪烁着,确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号码。
“喂,你好。”x市本地的陌生电话,文沫还真一时猜不出来会是谁找她。自来x市,她就过起了从宿舍到办公室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查案子和购买必须的生活用品,几乎是宅在公安局足不出户的,认识的领导同事们的电话号码她都有。
“喂,你好。请问是文女士吗?”一个悦耳动听的男声从听筒中传出,哪怕没有听出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也不妨碍文沫对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产生一丝好感,放下戒备,似乎天生的有这样一副好嗓音的男人,不会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