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027章 胡夹(2 / 2)

谢馥明着是说自己不好说话,可实际上是直接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他自己。

找高拱,高拱能怎么说?

谢宗明心中暗恨。

他颇有些尴尬,强笑着说:“也是,也是,那为父离京之前,再问问你祖父。”

“那就有劳父亲多费心了。”谢馥一副孝女的模样,“时辰不早,近日述职,父亲想必也操劳了,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女儿不打扰了。”

说完,谢馥敛衽一礼,正好又在门口,竟然不客气地直接走了。

谢宗明站在原地,气得发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死死地盯着谢馥离开的背影。

他嘴唇轻颤,似乎有说什么。

声音模模糊糊,被夜风给带偏了……

“贱人生的小贱人……总有一天……”

他一人站在门口,显出一种黑暗之中的空旷来。零星的灯火在周围闪烁。

此刻的谢馥已经直接回了屋。

虽然今晚一顿饭吃得不爽利,又被谢宗明恶心了一阵,可都不是什么大事。

谢宗明固然手握礼法,可权势面前,礼法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他敢因为自己不回家的事情,状告高拱?

只怕他前儿递了折子,高拱第二天就把折子摔他脸上。这一道折子,估摸着都不能到皇帝桌前。

谢宗明不算是聪明人,可也有几分小聪明,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得罪高拱。

谢馥并不担心。

天色已晚,她却还没躺下休息,坐在灯盏旁,她披着一件薄薄的外衫。

几个丫头都已经退下,只留下满月一个。

几案上放着两只茶盏,一只被谢馥翻起来,另一只还倒扣着。

今天晚上她没准备喝茶,不过是在想事儿。

“满月,今日耽搁了,你明日叫小南去打听打听,前几日我们那‘一善’做得怎么样了。”

做事,还是得有始有终的好。

谢馥淡淡吩咐。

满月靠坐在下面的脚踏上,两手臂叠在谢馥身边,脑袋则搁在胳膊上。

“这件事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些,那刘一刀已经抓到了人,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嘿嘿,明天小南跑腿完就有了。”

人已经抓到了?

谢馥一听也就放了心,道:“那就好。”

“姑娘……”

满月忽然开了口,显然很迟疑。

谢馥打了个呵欠,白皙的手指搭在瓷青色的茶盏上,轻轻打了个转。

她奇怪地看向满月,只看见满月一脸的犹豫。

“怎么了?”

“您还记得方才管家说大爷来不了的事吗?”满月斟酌半晌,还是开了口。

这一位高府大爷一向不成器,谢馥对他不感兴趣。

早几年他看不惯谢馥,一直针对着,可也没讨个好下场走,所以以后干脆见了谢馥就躲着。

高务安是学乖了,可她女儿没学乖。

满月忽然提起高务安,倒叫谢馥更奇怪,一联想高福古怪的神情,甚至半句话没多说。

谢馥了然:“又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奴婢听人说……说……说大爷去花柳巷找娈、娈童,被人打了……”

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满月一张脸都红了,显然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这个词儿有点难以启齿。

谢馥听了,直觉地一皱眉:“被打了?有人敢对他动手?”

“怪就怪在这里呢。听说人是咱们府上去领的,还是高管家处理的这件事,见了那打人的人,竟然半生不敢吭,吓得跟什么一样。奴婢听说,那打人的像是宫里的公公……”

这一件事,说起来可算是荒诞离奇了。

要紧的是高福的态度,还跟宫里牵涉到一起。

满月越说越害怕起来。

谢馥看了满月半晌,转眸注视着跳动着的火焰。

明黄色的火焰,像是龙袍上的一点点花纹。

她也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自己捡到的那一把匕首鞘。

至于大爷高务安……

谢馥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都是流言,也别乱传好了。这件事跟咱们没关系,有事有外公处理。”

“嗯。”

满月想,谢馥知道这件事就好,若他日出了什么事,也好心里有数。

主仆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去睡。

顺天府,大牢。

已经入夏,即便是晚上,大牢内也透着几分闷热,乱糟糟的稻草铺在地上,偶尔有几只老鼠窸窸窣窣从地上爬过去。

两条腿大喇喇地摆在地面上,老鼠们毫无顾忌地从上面爬过去。

忽然之间,这两根棍子一样的腿一翻,老鼠们吓得“叽叽”乱叫,一窝蜂地就散开了。

裴承让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娘的,这牢里到底养了多少老鼠?还他妈爬个没玩了,要不要这么坑?喂,喂!”

他扯开嗓子,大声地叫了起来,声音在大牢之中回荡。

四周顿时起了一片骂声。

“哪个龟孙子在吵?”

“叫叫叫叫魂啊!”

“个王八蛋,等老子出去,把你腿给卸喽!”

……

守夜的狱卒真是被这孙子给气死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提着灯,一路用刀鞘敲击着牢房的栅栏。

“都别吵了,给老子滚去睡!娘的,大半夜你们搞什么?”

很快,狱卒走到了裴承让的牢房门口。

一片晕黄的光亮照了过来,牢门栅栏的影子,投在裴承让的身上。

裴承让传真白色的囚衣,脸依旧脏兮兮地,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咧开嘴一笑,露出白生生的一口牙,凑上来,对狱卒道:“大哥,能给换个牢房吗?这里面老鼠太多了。”

“当!”

一声巨响。

狱卒直接一刀鞘朝着牢门砍了过来,巨大的撞击声吓得不少囚犯心惊胆寒。

“就你还想换牢房?得罪了刀爷,回头你看好吧。我可不敢给你换牢房。劝你现在老实一点,油嘴滑舌的犯人,你爷爷我见多了,没几个熬到最后。我今天不跟你小子计较,但你要再叫一声,别怪老子明天‘伺候’你!”

放下一通狠话,狱卒扬长而去。

裴承让站在牢房里,看了看周围又探出头来的老鼠,琢磨着什么时候给这几个小孙子剥了皮吃了。

他长叹一声,坐了下来。

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想他一个在盐城混得风生水起的小混混,来了京城之后,竟然沦落到这个境地,还吃上了两顿牢饭。

回过头去,裴承让从袖子里摸出那一根灯心草来,咬在唇边上,看向那一扇小小窗口。

月牙儿弯弯悬着,就在那一个角上。

明媚的月光啊……

“刘一刀?等老子出去,非弄死你不可。”

眼睛眯着笑起来,裴承让已经睡不着了,干脆就看着那月牙儿在一个小小的框里移动,渐渐消失。

墨蓝染就的夜空,逐渐被外面朝霞照亮。

一层一层的霞光,从被红日照着的云层里透射出来,到了上朝的时候了。

今天的高胡子,跟往常不太一样。

刚从内阁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的时候,他满脸都带着笑。

众人都在等他,包括张居正。

昨天夜里隆庆帝又出了一桩破事儿,仅有几个人知道,张居正就是其中一个。

他想着,高拱平白摊上这件破事儿,今天早上心情一定不怎么好,要少跟他说话。

可没想到,待得高拱人一出来,张居正一瞧,整个人就愣了。

高胡子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唇边挂着微笑,眼角笑纹一道一道。

最奇怪的是……

他的胡子。

原本乱糟糟怎么也打理不好的胡子,这会儿竟然服服帖帖,就算是一阵风吹起来,都没散掉。

仔细一看,高胡子那一把大胡子上,竟然稳稳定着一枚胡夹。

哎哟,这可真是稀奇了。

看高胡子伸手摸着胡子那姿态,显然今天这么高兴,都因为这一枚胡夹啊。

又一阵风吹过来,老家伙们的胡子都飞起来了。

张居正连忙一伸手把住胡子。

可反观高拱,那叫一个老神在在。

瞧见大家伙儿手上的动作,高拱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迈着八字步从台阶上下来:“到时辰了,咱们走吧。”

张居正的目光,在高拱的胡夹上流连一阵。

“您这一枚胡夹倒是好看,简简单单,不过正好跟您很衬啊,也不喧宾夺主。”

“哈哈,是昨儿馥儿送的。”高拱眉毛一扬,笑得可开心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张居正下巴上一把胡子,语重心长道,“叔大,我看这东西也蛮不错的,回头你也弄一枚来夹着吧。”

“是挺好的……”

张居正脸有些僵。

说到底,高胡子今儿这是炫耀来了。

谢二姑娘送的?

有什么大不了。

不就是一枚破胡夹吗?

张居正摸了摸自己被风吹乱的胡子,心里有些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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