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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时泱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道:“这方法也够新鲜的,既然知道乞丐和流民在城隍庙,那明说就是了,何苦跟朕打哑谜,害得朕差点错怪他。[h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陆文远笑道:“这就是民间艺人的妙处了,他们有苦衷在身,却并非不懂正义,与他们打交道,得从他们的立场出发,才能事半功倍。”
朱时泱点头称是。
三人在街上又问了几个百姓,打听出城隍庙的所在,便一同来到了城隍庙。只见这座庙盖在城外一座小山包上,与朱时泱泊船的城门恰好南辕北辙,由于申州府人丁兴旺,市井繁荣,倒也不缺香火供奉。
一行人来至门外便被几个知府衙役打扮的人拦住了,这几个衙役从几天前起就被安排在此看管庙中的乞丐流民,因此并未看到朱时泱进城,自然也不识得他,只把他当成了不懂事的富家公子,驱赶道:“去去去,没看到知府衙门发下来的官报吗?城隍庙这几日图作他用,不接受香火供奉,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朱时泱只当没看见他们,径直往里闯,那几个衙役见状,纷纷将腰刀出鞘妄图阻拦他,却被身后一拥而上的锦衣卫们制住,扭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朱时泱进得庙中,只见院中地下和庙堂里都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他们身上的衣物都差不多破烂,也分不出哪些是乞丐哪些是流民,有些在太阳地儿下晒着,面泛菜色,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有些则躺在阴湿的墙根下,身下只垫了几根烂稻草,形状甚是凄惨。
朱时泱看了几眼只觉心惊,他此前虽也见过京中灾民的惨状,但那毕竟是在远处,不及现在身临其境。他在人群的间隙中试探地走了两步,陆文远和朱时济也从外头跟进来了,三个人站在满地的流民中,一时都有些茫然。
陆文远见有些流民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便向身边最近的一位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都在这城隍庙里呆着?”
那人道:“我等是从河南流落至此的灾民,还有些是当地的叫花子。前些日子知府大人听说皇上要来,怕皇上见到我们不高兴,便让我等聚集在此,说是等皇上走了再放我们出去。”
陆文远一听果然如此,道:“可如今看守你们的衙役都已被制服,你们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陆文远说这话时放大了声音,是对着整个城隍庙里的人说的,因此很多人听到后都纷纷睁大了眼睛,转头去看门口的衙役。朱时泱见自己解救了这么多人,刚想得意,却听远处有人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你们是什么人?”
陆文远被问得一愣,心知自己做不了主,便转头望着朱时泱。朱时泱想了想,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可以出去,不必在此受人囚禁了。”
他本想自己这话说出去,怎么也该得到流民的一阵欢呼,谁知话音落下好久,周围的人仍是一片寂静,地下的流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对有人解救自己并不高兴,反而个个疑虑重重。
朱时泱正自疑惑,却听远处又有人问道:“皇帝老子走了吗?可是知府大人派你等来放我们出去的?”
朱时泱一愣,心想这汤宗成如此苛待尔等,何以还口口声声地尊称他为大人?道:“皇帝还没走,我等也不是官府派来的,而是听说你们被汤宗成囚禁于此,特意来解救你们的。皇帝如今就在城中,你们如果有什么冤屈,可以去找他叙说。”
哪知他不如此说还好,如此一说,那些本已起身打算离开的流民们又纷纷坐了回去,更有人喊道:“没有知府大人的允许,我们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朱时泱等人真是惊讶得嘴也合不拢了,只道这些流民难不成是受惯了官府的奴役吗?陆文远忙问身边的人道:“这申州知府如此对待你们,你们为何还要对他言听计从?”
那人摇头笑道:“这位公子,你可错了。知府大人并非像你们想的那样,我等也不是被囚禁在此,而是自愿前来的。”
这话远远出乎朱时泱等人的意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那流民遂解释道:“知府大人实是一方好官,先前我等从河南流亡至此,全蒙大人收留才得以留在城中,还嘱咐城中百姓不许对我等加以驱赶。.l[小说]这几日我们聚集在这城隍庙中,知府大人也丝毫不曾慢待,一日三餐均有衙役准备,过得比在城中时还好呢。”
朱时泱等人更加惊奇,便听不远处又一人道:“知府大人对我们这些要饭的也向来照顾,从不让官府衙役驱赶。我等虽然卑微贫贱,没有什么可用来报答大人的,但始终把大人的好处记在心里。前些天大人把我们叫去官衙,说是过几天皇帝要来,言辞间颇为为难,我等就主动提出到这城隍庙来暂避,帮助大人应付皇上的巡查,也好对他的恩情报答一二。”
朱时泱这些天来受了汤宗成诸多蒙蔽,便免不了对这二人的话将信将疑,但看这二人形状,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尤其是面上沧桑的神态,若非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是绝对伪装不出来的。
朱时泱微皱着眉头向周围扫视,目光过处,四周的流民乞丐纷纷点头。朱时泱这才发觉,这些流民和乞丐虽穿着破烂,脸上身上也脏兮兮的,但精神却还算不错,并不像是被囚禁苛待过,先前自己觉得他们凄惨可怜,许是从前对灾民的印象先入为主了。再仔细看看,远处的墙角里确实架着几口大锅,流民们的手边地下也都搁着破碗,有的碗里还盛着剩下的吃食。
朱时泱见这些流民实在不肯走,便只好吩咐锦衣卫把衙役放了,领着朱时济和陆文远回府再做计较。
三人一路上议论不定,实在摸不准汤宗成是个怎样的人了。若说他是好官,那他这些天来欺上罔下,阿谀奉承,公然作假是怎么回事?若说他为官不仁,那流民和乞丐对他称颂不已又是怎么回事?
三人回至府中,汤宗成已得了朱时泱等人去过城隍庙的消息,心知此事躲不过去,便在汤府正堂中负荆请罪。朱时泱等人经过正堂时,正看到他跪在地下,在场的家丁和衙役也都在周围跪着,低着头不敢吭声。朱时泱皱了皱眉头,刚想发问,汤宗成却早已跪行上前两步,在朱时泱脚边梆梆叩头道:“请皇上恕微臣死罪。”
朱时泱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挪向了正堂壁上的几幅字画,负手冷冷道:“你何罪之有?”
汤宗成听得他语气不善,便知他早已对一切心中有数,连忙伏地叩首道:“回皇上,微臣罪该万死,微臣犯有欺君大罪,将申州府的流民和乞丐擅自圈禁到了郊外的城隍庙中,以应付皇上巡查,微臣实在是糊涂啊,请皇上恕罪。”
朱时泱早已料到他会不打自招,暗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从容地过到桌边来坐了,将膝上的衣袂整了一整,才复又慢悠悠地开口道:“汤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你既知道自己犯的是欺君大罪,如何还敢乞求朕的原谅呢?”
说到后半句,语气已蓦然强硬。汤宗成早已是惊弓之鸟,哪受得起这般声色俱厉的质问,不禁吓得软瘫在地下哭道:“微臣万望皇上恕罪,万望皇上恕罪啊……”
朱时泱冷哼一声,隔了半晌,才道:“想要朕恕你死罪也不是不可,你就把你这几日来做的那些令人呕心的勾当招上一招吧,若是说得好,朕说不定会留下你一条狗命,若是说得不好,便即刻剥了你这一身官服,交由刑部处置。汤大人可要想好了再说呀。”
朱时泱斜挑了一边的眉毛,好整以暇地睨着地下的汤宗成,语气阴冷仿佛透骨的寒风。汤宗成哪还敢不招,当下伏在地下连声道:“微臣招,微臣自从得知皇上微服的消息,就开始在城中着手准备,每日派出探子探访皇上行踪,还将百姓聚集到一起训诫礼仪,现在想来,真是不分轻重,因小失大,万望皇上恕罪。”
朱时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意味不明:“还有呢?”
汤宗成俯地道:“微臣还派人监视皇上,只带着皇上在城中几条繁华的街道上巡视,刻意避开萧条之处,更将乞丐和河南流落来此的灾民软禁在城外庙中……”说话间,大约也觉察到了自己的行为实在过分,将头在地下磕得梆梆作响。
朱时泱听他说至此处,终是有些忍不住,抬手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枉那些乞丐流民还在朕面前替你求情,你如何报答得了他们的信任和拥戴?朕和大明朝廷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光了!”
汤宗成惶恐道:“是是,皇上教训的是。微臣对不起百姓,对不起皇上和朝廷的信任,微臣实在该死,如今微臣已然知道自己的错处,只求皇上能给微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朱时泱此时已有心将他罢官,至少也要贬黜降职,但知府毕竟是正四品官员,升降都不宜过分轻率,朱时泱也明白这个道理,遂将问题抛给了陆文远:“陆卿是朕的吏部尚书,你且说说,对这罪臣该如何处置为好啊?”
汤宗成一听这话,连忙抬起头来探看陆文远的脸色。陆文远仿佛也有些诧异,但旋即便恢复了常态道:“皇上,地方官员任免需得谨慎,恕臣不能草率地答复皇上。”
朱时泱点头道:“说得也是,那这件事就等稍后回房再议吧。”
这晚是他们在河间府停留的最后一晚。用过晚饭,君臣三人都聚到了朱时济房中,朱时济的房间最靠近院中的水塘,比别处凉快,但招来的蚊虫也多。朱时泱不胜其烦,干脆吩咐将门窗都掩了,自己坐在榻上摇折扇,摇了半晌,忽又将折扇“啪”的一声收了,道:“你们都过来说说,对这个汤宗成,朕应当如何处置为妙?”
陆文远问道:“皇上想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