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的餐厅不小,楼上楼下二层。楼上转圈都是观台,分着大厅小厅,中间用屏风隔着,写着些梅兰竹菊的名号,不像餐厅,倒像青楼。楼下占地广,一根根木柱子一般粗细,都有两人合抱,上边雕龙描凤,镶金镀银,十分的奢华。柱子中间乃是看台,四周都是桌子,足有十几张,抹的干干净净,光可鉴人。其余都是空的,只在最靠里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月饼点心香蕉葡萄西瓜菠萝并茶水瓜子,虚位以待,四周侍立着侍女,见枋长老同着和珅等人进来,急忙躬身行礼,拉椅子摆位置,乱中有序,显然受过良好的训导。
“和大人请!”枋长老满面笑容,双手张着虚按,“这里没旁人,本座托个大,叫大人一声小兄弟,等会儿咱们喝酒听曲儿,不分主客,都是看戏人嘛,都坐都坐,别弄些个虚礼!”
果然没有旁人,整个餐厅就这么一桌,略显孤单了些,却也足够清静雅致。
“长老佛法精深,深得雅静之妙趣,本官佩服。”和珅四下望着墙壁上张贴的山水花鸟,夸赞一句,也不推脱,主位上就坐。
枋长老眸子中精光一闪,笑道:“和大人谬赞了,《金刚经》中‘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比起这境界,本座还差的远。倒是早闻和大人妙笔生花,一支生花墨染,无论花鸟鱼兽并男女诸相,皆可活灵活现,等会儿闲来无事,还望和大人不吝赐一墨宝,也让本座见识一番。”
张扬云说着一笑,拍拍手冲侍女示意,同时靠近和珅解释:“本来城中官员听说大人要来,都想瞻仰大人风采。本座寻思着大人一路上鞍马劳顿,来的人多了,势必影响大人休息,便没准他们所请……大人闻闻,正宗的茅台镇产二十年陈酿,给和大人满上……去个人看看,怎么那刘妈妈李妈妈还不来?”
“枋长老汉语说的地道,府内又全是江南一脉风光,就连这下人们,本官看着也是汉人居多,不知……”
等着上菜的空当,反正闲来无事,和珅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悄然打探张扬云的底细。
张扬云眼中凶光一闪而逝,摊手苦笑:“不瞒和大人说,本座实则乃是大清人士,随着祖上逃荒到了南掌,幼年曾遇异人,授了一身微末本领,加之家父家母尽皆信佛,受其熏陶,方有今日作为,细说起来,就如大人所说,不过是‘恰逢其会’,名头响亮一些罢了!”
“哦?原来长老也是大清人啊?”和珅还真是有点惊讶,暗暗将今日这番殷切待遇联系起来,猜测对方心思,说道:“长老不说,本官还真是不清楚。这才是‘他乡遇故人’了,来来,我先以茶代酒,敬长老一杯,咱们大清能在国外混的如此出色者,非长老一人莫属啊!”
张扬云半真半假的一通胡说,成功骗过了和珅,心里欢喜,也不推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拿起纱巾擦嘴笑道:“大人不要总是抬举本座,南边儿那达信,祖籍可也是广东,比起他来,本座可就逊色多矣。”
“长老不必过于谦虚,”和珅抚掌一笑说道:“天下之人,可不就是为个‘名利’二字么,有名才有利,当官儿的,想当名臣,做医的,想成名医,唱戏的,愿当名角儿,就连那当倚门卖笑的风尘女子,也希望成为名媛……谁不是脑袋削尖了钻营?长老这名头,在这暹罗,可是比那厄伽陀还要响亮的多呢!”
说着话丝竹之声响起,那两位妈妈各抱琵琶洞箫从后门上了中间戏台,斯斯文文的坐了,身材偏瘦那位李妈妈素手轻抚琵琶,铮鸣之声响起,那略丰润的刘妈妈便蹙眉唱到:“羞看镜里花,憔悴难禁架,耽阁眉儿淡了叫谁画。最苦魂梦飞绕天涯,须信流年鬓有华。红颜自古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无人处,盈盈珠泪偷弹洒琵琶。恨那时错认冤家,说尽了痴心话。”
一阕唱罢,竖洞箫呜呜咽咽的吹奏,李妈妈也不停手,轻拨琵琶,继续唱到:“一杯别酒阑,三唱阳关罢,万里云山两下相牵挂。念奴半点情与伊家,分付些儿莫记差。不如收拾闲风月,再休惹朱雀桥边野草花。无人把,萋萋芳草随君到天涯。准备着夜雨梧桐,和泪点常飘洒。”
二女这两段唱,娇媚中带有几丝看透世情的苍凉,悲悲黯黯,如泣如诉,和珅自问博学,觉得唱词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所做,将男女别后女子思念男子之情勾画的淋漓尽致,配上二女的唱腔,真个听的人心里酸涩,忍不住喝一声彩“好!”冲二女招手,“过来过来,这是个什么词儿?怎么写的如此悲切?”
李妈妈没动,刘妈妈拿了洞箫款款过来,坐到和珅旁边笑道:“让大人见笑了,这是元曲,写词的叫高明,不见经传的人物,大人读的圣贤之书,没听说过他也自平常。”
和珅仔细回忆,确实对这个高明没什么印象,不禁摇头微叹说道:“古来有才之人多矣,不过大多生不逢时,被埋没的不知凡几……这人也是个有才情的,就是词儿太哀怨了些……有喜庆的么,今儿个高兴,还该唱点开心的才是!”
“就是,和大人远道而来,怎么尽唱些丧气的,换一个,换一个!”枋长老也附和说道,说着话瞪刘妈妈一眼,脸上宝相不再庄严,一副巴结讨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