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着从二进院子里放置的七个八音哨儿传来的回音,洪老爷子一把抓起了手边那装着吃饭家什的木头匣子,绕着二进院子再次游走开来。
几乎在每一个八音哨儿放置的位置上,洪老爷子都会停下脚步,反复聆听着那些八音哨儿共鸣时传来的声音是不是全然一样。但凡是有着些许细小差池,洪老爷子都会麻利地打开了那装着吃饭家什的木头匣子,用合适的工具把那八音哨儿做些细小的改动。
也不知是何时,披着一件衣裳的纳九爷也被满院子里不断响起的鸟类鸣叫声招到了相有豹的身边,定定地看着正在调校八音哨儿的洪老爷子,喃喃自语般地朝着相有豹说道:“可是有年头……没听过这动静了!当年凤尾胡同雀儿洪家做出来的玩意,三十六个叫口一连串的吹出来……有个名目叫百鸟朝凤,四九城里独一份!”
同样聆听着几乎再无差别、此起彼伏的各类鸟鸣声,相有豹也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可真是……绝活儿!”
仿佛是听到了纳九爷与相有豹的夸赞声,已然须发皆白的洪老爷子猛地朝着宽敞的二进院子飞奔起来,口中含着的那八音哨儿吹出来的鸟鸣声更是花样翻新。只不过是绕着二进院子跑了两圈,那此起彼伏的鸟鸣声已经把整个二进院子里住着的人全都招得走出了房门!
也不知是谁,在这天籁般的鸟鸣声中,猛地亮着嗓门叫了起来:“好!”
“绝活儿!”
“这手艺……出挑拔份儿!”
在渐渐汇成了一片声浪的叫好声中,奔跑得越来越快的洪老爷子口中吹出的鸟鸣声,却是猛地换了腔调!
寒号鸟的哀鸣、秋雁的孤号、丹顶鹤的清唳,那渗着浓浓哀伤味道的鸟鸣声,几乎让所有站在二进院子里的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嘴巴,顺势紧了紧披在肩头的衣裳……
微微摇了摇头,纳九爷轻声叹息起来:“洪老爷子这回可是动了真本事!能吹出来‘悲秋调’的八音哨儿,也就同治年间出来过一套。那可是被皇宫大内里收着的宝物,直到八国联军进了北平才没了影子!”
听着那明显带着悲伤感觉的鸟鸣声,相有豹很有些不解地扭头看向了纳九爷:“师叔,这‘悲秋调’,又是个什么玩意?”
砸吧着嘴唇,纳九爷朝着兀自绕着二进院子越跑越快的洪老爷子努了努嘴:“这也是雀儿洪家的绝活儿,秋天的时候照着野林子、芦苇荡吹一遍,能让藏在野林子、芦苇荡里的鸟雀听着这‘悲秋调’跑出来绕着人头飞,轰都轰不走!有那念过书的人说,这‘悲秋调’的意思,那就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不好,这是要出事!!!”
话音未落,越跑越快的洪老爷子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整个人直愣愣地朝着二进院子里铺着的水墨青砖地面上摔了下去,捧在了手中的木头匣子也脱手飞了老远!
脚底下猛一使劲,站在纳九爷身边的相有豹在纳九爷话音骤变时,已然朝着脚步散乱的洪老爷子扑了过去,堪堪伸手夹住了洪老爷子的身子,顺势让洪老爷子半躺到了自己膝头。
尽管二进院子里没有太多光亮,但直朝着洪老爷子那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脸上一看,相有豹顿时扭头朝着院子周遭站着的那些小学徒厉声喝道:“拿水!再去俩腿脚麻利的,赶紧去找大夫!”
伸出了一只巴掌,依靠在相有豹怀中的洪老爷子虚弱地晃动着巴掌叫道:“甭……甭费事了!我这儿……还得给您告个罪!原本的,我这样的就该死大街上去,怎么也不该在您火正门的堂口里闹这一出……可我……丢不下我那点手艺……丢不下我那点玩意啊……”
极有眼力见地捡回了洪老爷子脱手摔飞了的木头匣子,九猴儿一手抓着那木头匣子、另一只手却端着一碗茶凑到了洪老爷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茶碗凑到了洪老爷子的唇边:“老爷子,您这话儿可就真说窄了!您先甭说旁的,先喝口水……”
就着九猴儿递到自己唇边的茶碗喝了两口水,洪老爷子勉强朝着九猴儿露了个笑脸,却是转头朝着同样蹲在了自己身边纳九爷说道:“纳九爷,您……您该明白我的心思!我就拿这一副能吹‘悲秋调’的八音哨儿,我这儿......腆着脸跟您讨一副棺材……”
重重地攥住了洪老爷子的巴掌,纳九爷忙不迭地朝着洪老爷子摇头叫道:“老哥哥您安心,您这吃饭的家什,我火正门里会好好给您存上。等啥时候您身子骨大好了,我还指望着您给我火正门里多造出来几件吃饭的玩意呢?!”
看着脸上淡金神色越来越浓厚的洪老爷子,纳九爷抬头朝着兀自端着茶碗的九猴儿叫道:“还有没有眼力见了?!打这会儿起,凤尾胡同雀儿洪家的洪老爷子,可就是我火正门里供奉,生吃长饷,死受香火!打今儿起,你就是洪老爷子身边贴身伺候着的的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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