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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四九城的城门前,就着一碗滚热的大碗茶和几个咸菜疙瘩,谢门神囫囵吃下了几个从朝天伙房带出来的棒子面窝头,却是没朝着已然人声嘈杂、车水马龙的城门洞里走,反倒是顺着城墙根的走向,直朝着城外普度房走去。
可着全中国数算起来,要论规矩多、场面大,四九城指定是当之无愧的头块招牌!
都不论各路显贵、释道儒家,高门大宅、穷街小户,只要是过着日子的人物,那就都有各自的讲究规矩。哪怕是人活一辈子到了头儿,死后的场面规矩可也不老少!
什么执壶、奠爵,接三、送三,开烟火、抢江米人,放焰口、念官经,请僧尼写“疏头”,求道士题“融词”,托番僧作“巴拉面”,这么一通规矩礼仪走下来,这才能让亡者入土为安。
也就在守着这些个规矩的敛葬行当里,四九城中还真出过几位高人!
头一位大名没人知道,只说江湖上都叫小茶房。嗓子清亮、字正腔圆,人也生得伶俐活泛。有那家里阔绰的白事主家请了小茶房去支应场面,送三时催吊客上席面,小茶房亮开嗓门一声喊:“诸位老爷避屈啦您呐,改日造府道谢啦,请诸位大驾送三啦您呐!”
话音清脆可听,没有一点命令意味的吆喝声中,透出来的倒全都是命令式的意思,哪怕再乱的场面,也都叫小茶房这一嗓子给镇住了。
二一位是指挥抬棺杠夫的执事,敛葬行里叫打响尺的。也是在江湖上不留大号,只拿着手里头一杆黑漆描金响尺做了名头。
只等杠夫把大小杠子上肩,这拿着黑漆描金响尺的执事照着小杠单尺、大杠双尺的规矩一路打响手中响尺,声音清脆,足压烦嚣。一路上换杠不露棺木,只凭棺罩衔接,在响尺蹦脆、人行声中即神速换过,就凭着响尺声声前后调度,从不失手。
而这第三位,倒是在四九城里留了名号――大名全福,场面上报号‘一撮毛’,专门就是以撒纸钱起家,而且传授门徒,以扔得高、散得广为拿手。宽街大道上抓一把纸钱朝天一洒,就看着那纸钱纷纷扬扬雪片般漫天飞舞,打从一丈来高的地方铺满了半条街!
有懂手上功夫的行家瞧过全福的手艺,私底下也都议论,说全福必定是打小走的童子功路数,没准练的就是暗青子上的功夫,这才能把那轻飘飘的纸钱抛成如此场面!
却是不明白,有着这么一手好功夫的全福,怎么就入了下九流里的敛葬行?
在四九城里的住户人家要守着这些规矩、尊着这般讲究倒还不稀奇,可就连那些从外乡逃难到了四九城之后冻饿而死的倒卧,四九城里也照旧有着各种路数讲究!
但凡在街面上瞧见了那些倒卧,先就得有人赶紧的报了街面上的巡警。等巡警过来瞧过了、判定了这倒卧是冻饿致死、与人无尤,这才朝着街边一抬头,看看那倒卧正对着的是哪户商铺、人家的门脸,也就抬腿过去把手一伸――照着四九城里老规矩,谁家门口有倒卧,谁家就得掏三份钱!
搁在四九城爷们的浑话里头,这也叫送丧神,花钱给那倒卧寻个入土为安的着落,人世情分、阴间交道全都齐全了,也免得那倒卧一缕孤魂上门作祟!
头一份自然是给街面上巡警的鞋底钱、洗澡钱。也不多要,一块大洋就行!
这大早上的还没睡醒就被人叫过来看倒卧,辛苦暂且不论,怎么说也觉着有几分秽气不是?
还不该给人巡警买双新鞋穿穿、再上澡堂子找个师傅搓搓背,去去身上的老泥和晦气?
第二份钱给的是四九城里赶四海车的把式,半块大洋的定价,童叟无欺。
也就是半新不旧的一辆板车,有个围三缺一的车板围栏,只要是给钱,什么扒房子的砖头瓦砾、倒老酸菜坛子的渣滓废水、外加着那些冻饿而死的倒卧尸身,全都来者不拒,买卖做得荤素不吝,很是四海,这车子自然也就有了四海车的名头。
拿足了车钱,这赶着四海车的把式弄一床破苇席把路边那倒卧的尸首一卷,也就奔了四九城外普度庄,把那倒卧的尸身和最后一份烧埋钱、同样是半块大洋交给了普度庄里的仵作,再从仵作手里头拿过一张盖过了手印的烧埋单子,回城送到了巡警的手里。凭着这份烧埋单子,那巡警还能回巡警局里再领一份巡警局里发的净街银子――大洋半块!
要说在四九城里的五行八作,但凡是沾了官面上一点干系的,那过手的银子就没有不叫雁过拔毛、一路漂没的。可就在这事儿上头,倒是还真没一个巡警敢去伸手,更没人敢在这事儿上头动些歪脑筋!
照着那些个在四九城街面上厮混了多年的巡警说的――人这辈子过下来,可以欺负人,但绝不敢欺负老天爷、欺瞒阎王爷!真要是在老天爷生人、阎王爷收人的事儿上伸手,那没准走出门就得招来一道旱天雷,打从顶门心一路劈下来、想求个全尸都难,更还得落个魂魄不全!
可凡事还得两说,照着普度庄里住着的仵作行规矩,但凡是送到了普度庄仵作手中的倒卧尸身,身上的衣裳、物件都得归了普度庄的仵作。等得普度庄的仵作把那倒卧尸身上的衣裳物件都扒拉干净了,这才能叫那倒卧入土为安。要是撞见了那倒卧是病死的,还得用火炼化了尸身、防着疫病流传之后,这才将炼化后的骨灰入土。
说到头儿,四九城里鬼市子上那些趁黑贩卖的衣裳、物件,少说也得有三成是从普度庄的仵作手里流出去的
这倒也没人能说什么――仵作本来就是贱行,连姓名都不敢说出来丢祖宗人的行当,官面上一年下来也就给几块大洋的吊命钱,再不让仵作打这上头找补几个,还让人家活命不?
细数起来,四九城里能跟仵作行打上交道的,左不过就是巡警局之类的衙门。但凡撞见了要仵作判断死因的案子,这才能有几个巡警捏着鼻子去了城外普度庄,隔着八丈远的吆喝一声犯了案子的地界在哪儿,这就忙不迭地转身打道回府,生怕多待一会儿,就能沾染了那仵作身上的晦气。
巡警尚且如此,更何况寻常百姓人家?
还得说是机缘巧合,七、八年前一场饥荒,四九城里差不离塞满了各处朝着四九城里逃难讨饭的难民。大街上一天下来能见着十好几号饿死的倒卧,城外普度庄里的仵作都快要寻不着能埋尸首的地界了,也就只能把每天送来的倒卧尸身扎堆了掩埋在一个大坑里,再竖一块木头疙瘩做的墓碑,拿朱笔写了卒年日子了事,连倒卧的名姓都留不下来。
可这样一来,原本那些在普度庄左近的野狗自然寻找了能填饱了肚子的地界。十几天的功夫下来,差不离扎堆聚拢的百十条野狗吃死尸吃得双眼赤红,见着了普度庄的仵作拿四海车朝着坟地里搭尸首都朝上猛扑!
野狗的牙上有毒,尤其是在吃多了腐烂的尸首之后,咬人之后伤口红肿溃烂,闹不好三五天的功夫就能要了人命!哪怕是当时没发作,可用不了多久的日子,被咬的人莫名其妙就把见风、怕见水、怕听响动,也是个不死即疯的下场。
短短三五天的功夫,普度庄里住着的仵作就叫那些吃尸首吃得红眼的野狗咬伤了好几个。有俩仵作命窄,才一两天功夫就发了热病。搭在车上送到城门口、再打四九城里请了同仁堂的大夫过来瞧过,就连同仁堂里的大夫也都摇头,只说这是必死之症,多少给开了些镇痛安神的药物,也就让那些发了热病的仵作在睡梦中去了奈何桥上喝一碗孟婆汤,也免得多受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