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进来吧。」声音从石碑上方透明的空气墙穿出,能看到的仅仅是一片荒草和杂乱的树木。
男孩不可思议地望着石碑和上方的虚无,鼓起勇气向前迈步。
仿佛是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一般,眼前的景色突然扭转成为一座庭院,庭院前是一座三室的木屋。
灰袍白发的老人正坐在堂中,平静深邃的眼眸带着察觉不到的微笑迎向男孩。
谷文承进入堂中,低下头说,
「抱歉,师父,我没能照顾好她……」
「来,放下来。」虚云缓缓招了招手。
谷文承背着少女跪坐下来,将少女缓缓向后送,虚云伸出手接住,慢慢让柳真降到地板上。
虚云伸出手抚着女孩的额头,淡淡的白光一股接着一股注入女孩,很快柳真的神色舒缓下来,太阳穴上的瘀伤逐渐消散,女孩像飘在空中一般松弛地躺着。
「已无大碍了,谷居士,将她放到房内休息吧。苏濛应该快到了。」
谷文承将柳真横着抱起,来到左手边她的房间,在平整的床褥上放下,展开床脚的叠好的被子为女孩盖上,又站起身来环视了一眼房间,带着复杂的神情看了看小桌子上的发黑的煤油灯和角落里的旧式脸盆架,整顿精神走到堂中。
「文承,」苏濛快速从院外跑过来看着男孩,「柳真怎么样了?」
谷文承畏惧地看着虚云。
「无碍了,苏濛,」虚云微笑着打断女孩,伸出枯瘦的手指了指房内,「进去陪真儿一会吧,老朽有话要和谷居士说。」
「是。」苏濛恢复了矜持,向虚云屈身致意,接着快速走进房间将门掩着剩下一条缝,跪坐在柳真旁。
「师父,实在是冒昧了,刚刚情况实在太过危急……」谷文承鼓起勇气开口。
「谷居士,你我因真儿结缘,不必拘礼。」虚云淡淡说道。
「师父可直呼弟子姓名……」男孩慌乱地挠了挠头,「抱歉,我不是太懂这些……」
「无妨,这里是老朽的家,也是真儿的家,你可把老朽当作真儿的家长,来,我们喝茶。」虚云取出一座茶盏,准备放到谷文承面前,和他相对而坐。
「师父!」男孩突然跪伏在地,「请收我做弟子!」
「为何?」
「我要保护她们。」男孩对着地板用力地说。
「真儿的实力比老朽强多了,你大可以请教她。」虚云淡淡回复。
「不,」男孩抬起头,「我求的不是实力,而是心法。」
「何种心法?」虚云露出意图不明的笑。
「我该怎么回答?」他顿了顿,整理措辞后直起身说,「能让柳真摆脱苦恼的办法。」
「很无奈,」虚云说,「人的自尊心有多强,心之壁就有多强,如果真儿放下了,她的实力会变得弱小。」
「没关系,」男孩略略前倾,「如果她能摆脱苦恼的话,我愿意承担起一切。」
「谷居士,其实老朽并没有你想要的心法,或许真儿的苦恼在于你呢?」虚云的眼神直刺过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男孩落下无力的手臂。
「谷居士,何不离开真儿?」虚云一针见血地说。
男孩愕然看着地板,沉默许久。
「我不走。」捂着心跳,男孩低沉但用力的说。
「如果是真儿叫你走呢?」
「我也不走。」男孩颤抖着说,「师父,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抬起头,「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绝不会放手。」
虚云平静地望着男孩,捕捉他一分一毫的动作。
「即便知道自己离开会让她好过一些,但总觉得不甘心。」男孩吞咽下即将哽咽的苦水,「她和我说她放弃了童年,即便她再强大,这也是无法接受的吧。」
虚云不语。
「她和别人一样需要被关怀。」男孩抬起头说。
「如果要放弃苏濛呢?」虚云看了一眼屋内跪坐着微微颤抖的女孩。
「也不行。」男孩发出坚定的声音。
「师父,如果能让她们不再苦恼,我愿意承担所有的罪罚。」男孩忍着咽痛说,「我知道这会被人骂,我明白这看上去是不符合常伦的,但我早就有答案了。」
「三心二意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品质。」虚云淡淡地说。
「不,绝不是三心二意,」男孩抬起头直视虚云,「我会有我的办法。」
虚云虚咪起双眼审视面前的男孩。
「师父,」男孩坐直身体,「如果哪天遇到了值得将柳真托付的人,我会坦然放手的,但现在绝不行。」
「既然如此,」虚云凝视着男孩的眼睛说,「就要看你保护她们的意念有多坚决了。」
谷文承回过头,透过门缝看着跪坐着的柔弱女孩照顾着忍痛沉睡的女孩。
心脏被无情的浪潮拍打着,不可名状的悲伤愤懑涌向喉间,但轮到释放的时候,却怎么也表达不出,只剩下紧握的双拳和剧烈的颤抖。
男孩忍着周身的酸痛死死盯着地板,各种纷乱交杂的情绪不断涌出,啪嗒啪嗒掉落在地板上。
如果是被称为缘分的东西就这样被自己放开的话,恐怕百日之后会和两个女孩天各一方了吧。仅剩下手机中的相片和不堪的回忆,青涩稚嫩而造成的心中绞痛只能伴随着苏堤的小雨和一页页信纸一般飘散。
坚决?是什么?意志?是什么?是随口说说的东西吗?但为何总是被人要求表达出来?是啊,总是有那些表面的东西来判断的吧。
但唯独时间不是啊,时间什么的,只有时间可以证明啊!
是啊,就像不久前和另一个人的对话一样,那些零乱的诗篇不知在宇宙的哪个角落哭泣着吧,如果这次再放手的话,毫无疑问将是两个受伤的灵魂啊,毕竟是在自己心中最美的存在,无论如何……
即便是心绪绞得自己在痛苦,在这种状态下仍然很好的明白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无论怎样似乎机会只有一次。
地板湿润得有如一汪水潭,男孩拼命眨着酸痛的眼睛,硬是不伸出手,用力攥着拳头按着地板。
「师父,」他忍着喉痛哽咽地说,「如果说有多坚决,我回答不出来。」
虚云没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师父,我知道自己很没用,无论怎么做都……」男孩再也支撑不住,开始剧烈地摇晃颤抖,「但是,无论如何……」
咚!男孩将额头用力砸在地板上。
咚!再一次用力,男孩跪伏在老人面前。
他鼓起勇气再次起身,似乎要将自己送到断头台前一般,唤起无穷的力量再一次用力砸下去。
咚!
咚!
咚!
一下,又一下,似乎要无止境地这样砸下去,听着堂外一声又一声的震颤,屋内的蓝色女孩弓起身子开始剧烈地哽咽。
「谷居士,请放松,」虚云叹了一口气苦笑,「你刚刚已经回答的很好了。」
转瞬的言辞已令少年的抑郁化解,老人伸出手,将谷文承额头的血红消散。
谷文承低头不语。
「老朽生前也收了不少弟子,坠入这个世界之后本打算不再收徒了,即便是真儿也仅仅是辅助她成长。」虚云朝低头的男孩露出微笑,「既然与居士有缘,老朽便啰嗦几句,居士若听得下去,便当作老朽留下的建议吧。」
「师父请讲。」男孩眨了眨发红的眼睛,用力坐直身体。
◇
往昔,因地的歌利王带着一班宫女到山上去打猎。宫女们突然在一个山洞里看见一个老人,这老人身上的泥土不知有多厚,头发也都长在一起结成疙瘩。
老人也是很少见到人的。看见有这么多的宫女来了,他说,「你们不要害怕,我不会吃人的,我和人是一样的。」
宫女于是问,「你在这儿干什么啊?」
老人说,「我在这儿修道,我修忍辱。」这些宫女说,「忍辱?什么叫忍辱?」老人说,「忍辱,就是人对你再不客气,你都不要发脾气,就像没有那么回事似的。」然后就给这些宫女说起忍辱的法门来了。
老人慢慢说着,宫女们听着听着就入定了。
就像谷居士你现在注目凝神的听着,外边有什么动静,你都听不见的。
这时候歌利王来了,宫女们听得出神,老人讲得出神,旁边什么动静都不知道。歌利王偷偷的走近前一看宫女们都在围着老人在听他讲话。于是他就生出妒忌心,于是就问,「老头你现在讲什么呢?」老人说,「我给她们讲忍辱道。」
歌利王问,「忍辱?什么叫忍辱?你能忍辱吗?就凭你这个老样子,你能忍辱?」
老人答,「我可以忍辱。」
歌利王说,「那我现在倒要试一试你,我先把你的手剁下来,看看你怎么样?」
老人答,「你试试吧。」
于是歌利王把身边的宝剑拔出来,向老人的手上一碰,就把手给切下来了。
歌利王问,「你痛不痛啊?」老人答,「不痛。」
歌利王问,「你心里生不生瞋恨?你瞋不瞋恨我?」老人答,「不瞋恨。」
歌利王越听越气,于是把老人的另一只手也给割下来了,
歌利王又问,「你痛不痛啊?」老人答,「不痛。」
歌利王问,「你心里生不生瞋恨?你瞋不瞋恨我?」老人答,「不瞋恨。」
就这样,歌利王把老人的脚也剁下来,老人任他一刀一刀切下去,一点也没起嗔心。
这老人,这便是做忍辱仙人的时候的释迦牟尼佛。
谷居士,歌利王用刀肢解佛祖的身体,他一点也没起嗔心,因为他对自己的身心无执着,对众生的烦恼行为亦无执着,他能修忍辱波罗蜜,看透一切无常,在这一切因缘和合的假相中,不认为有众生,有众生做出此行为来恼害我,我在忍辱,故他是忍辱仙人。」
◇
回过神来,谷文承深吸一口气,四肢和脖子像是充盈了什么一样恢复知觉,
「师父,我似乎明白了,我身上缺少的是忍辱之道。」他平静地说。
「不然,谷居士,你并不缺,你只是没有将忍辱作为主格培养,而太过随心地追逐浮于表面的意念。」虚云顿了顿说,「忍的关键在于不嗔恨。」
谷文承轻轻低下头,听虚云教诲,
「以自相空,观一切法,已入菩萨正性离生,乃至不见少法可得。不可得故,无所造作。无所造作故,毕竟不生。毕竟不生故,名无生法忍。由得如是无生法忍故,名不退转菩萨摩诃萨。」
虚云凝视着男孩的额头说,
「谷居士,相比于真儿所受的寒热、风雨、饥渴这样的法忍,谷居士你更多是在受如今众生更多在受众生之嗔骂捶打或优遇这样的生忍,心安无处可寻,所以心生烦恼。」
「我的忍和柳真的忍也不同吗?」男孩抬起头。
「是,」虚云点头,「但殊途同归,要到达彼岸,便须做到无生法忍。」
「是指?」
「内心安处于无生灭诸法实相中,信受通达,无碍不退。」虚云微笑道。
谷文承低下头放缓呼吸,试图理解。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道家以水为喻,更加直观。」虚云在谷文承面前放下茶盏,徐徐倒入茶水,摇晃些许后放置下来,他看着凝视着茶盏的少年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