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绍青凝神一想,忽又觉得不对,如果老人家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如何驱走诸多觊觎这里的强霸?还要装神弄鬼,这若是寻常之辈,怎生做到?照此来看,韩忠以前定在李嗣源面前假装,否则不会顺利骗过一个帝王。
天绍青开始思索韩忠的武功到了何种程度,和柳枫相较是强是弱?他会武功,柳枫有没有看出?正沉思间,两人已被韩忠带到大厅。
韩忠招呼他们入座,点亮灯盏,奉了杯茶。
柳枫见韩忠举止谦恭,苍老的手面起了褶皱,站在几旁,白发苍苍,深邃的眼瞳早已塌陷下去,陡然握住韩忠的手,失声叫道:“韩管家——”死死凝视韩忠,欲言又止。
老管家被他的举动感染,一时思潮纷涌,也脱口道:“少主——”双目低垂,望着柳枫那只手。
一个前唐的皇孙后裔,一个老管家仆人,就这样不言不语地对视着。
柳枫目中渐渐浮出敬意,韩忠虽未直视,也读懂了他的心。
顿了少顷,韩忠挤了挤泪花,强颜笑道:“老奴明白,你不用多说,这些都是老奴的分内事,即便是死,老奴也会好好护住魏王的一切。”
柳枫猛地压下一口气,沉吟了一会儿,积压心里的话再也藏不住,站起身道:“李枫替父亲谢过你了!”一撩衣袖,躬身叩拜。
韩忠一惊,哪敢承受?急忙伸手相搀道:“少主折杀老奴了,老奴岂敢受此大礼?万万不可!”
柳枫盯着他道:“你替李家看守宅院,忠心为主,不畏强权,我知道被人欺压的滋味很不好受,你整日活在阴暗中,装神弄鬼并非本意,二十五年了你受苦了!”
韩忠眼睛潮湿,扑通跪倒,颤声道:“有少主人这句话,老奴此生再不抱憾!”
柳枫缓缓将他拉起,说道:“你不必如此,我应该谢谢你,是你替我照看先父的旧居,我才有幸亲见先父旧物,想象他曾经的雄图和抱负,为了李家,你无亲无故,又无子嗣,倘若愿意,就把李枫当做你的儿子,可好?”
“这——”韩忠不禁愣住。
柳枫紧盯着他道:“难道你还有甚顾虑?这么多年,你为我李家,为先父付出一切,以你的身手,如若是在江湖上,早就受人追捧成名一方。可你却安心留在此处,任劳任怨,默默无闻不求一点回报,世人都羡繁华,讲究吃穿,好交朋友,喜欢金银,贪恋奢侈。可唯独你不一样,二十五年白白耗费,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五年?你一人留在这里,无人陪伴,冷冷清清,深宅多寂寞,夜更无人时,可有埋怨?可有落寞?”
韩忠被此语说中,潸然泪下,柳枫举目望着黑夜,深深地道:“我李枫若是连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便愧为李家人!”说着,抱拳颔首道:“义父,请受枫儿一拜!”说罢跪下,恭敬地磕头。
韩忠眼中泪水滚动,起皱的手颤颤抖抖地伸出来,激动地说不出话,亦忘了搀扶柳枫,直到柳枫真诚地叩首完毕,才揉了一把眼角,扶他起身道:“好!韩忠何德何能,能得魏王之子称一声‘父’,今生无憾,死亦无怨!”
天绍青也禁不住眼眶一湿,许久以来,难得见到柳枫如此温雅,每次柳枫流露真情,她就莫名欢畅。
此时柳枫彬彬有礼,谦善温和,没有一丝冷漠,可以完全放下孤傲的姿态,为那韩管家叩头,叫声‘义父’,那一声呼唤淌进韩忠的心,也淌进天绍青的心。
见他们有话要谈,她抹去热泪,欣然笑道:“柳大哥,我去炒两样小菜,弄点酒来,咱们好好喝个痛快。”言罢,转身就朝外走。
韩忠叫住她道:“姑娘,你不知厨房在哪儿,找不到地方,还是我去吧!”
天绍青有意让他们多聊,微笑着摇头道:“不用了,韩管家坐,柳大哥很久没来,你们说会儿话,厨房不是很难找。我知道韩管家长居此地,必定经常饮酒解愁,那么这里肯定储备了很多酒,只要闻到酒香,酒窖一定在附近,而韩管家饮酒成为习惯,自会在做饭的时候尝一口,为图方便,你肯定希望酒窖的香味可以传到厨房,对不对?即便酒窖不与厨房比邻,相信也相距不远,厨房染上酒味,肯定醇香扑鼻,我只要依此寻找,定能找到,你只要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需要多少时辰,我自己算算路程自然就行。”
韩忠暗中赞赏,没想到这姑娘外貌不俗,娇小玲珑,竟非是中看不中用,非但心智开阔,更懂得体谅别人。
这份心思足以让人对她刮目相看,事情虽小,但言谈举止大方,处处得体,一双深幽的眸子精亮如水,灵气动人,浑身散发一种气韵亦甚醉人,真应了那句话:美而不骄,艳而不俗,娇态自若,看的久了,竟不忍从她身上移开目光,若是没有定力,多半是要在这姑娘身上犯罪的。
引起韩忠注意的,反倒是她那不经意的言语,及细致入微的观察。
韩忠不由感喟:难怪她和少主同行,少主人原本胸中只有抱负,能取得他的心,世间恐怕也只有这位姑娘了,少主人不喜欢她也难。
韩忠当下走到门口,给天绍青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一再叮嘱沿途要过多少道弯,需要注意什么,并折回厅里递给她一盏灯,天绍青道了句‘我去了’,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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