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伤也认出了衡子轩。
两个人沉默对立了一会儿,然后各自伸出了双手。
好久不见。
实在是好久不见,已经一百年了。
花有伤问他,这一百年你去哪儿了。
衡子轩说我这一百年过着生不日死的日子,唉,别提了,一提起来我就烦得慌。
花有伤说,我也正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在这牢房里。
衡子轩哈哈笑起来,说牢房里管吃管喝的,应该还不错。
花有伤说,我已经被关了十年了,已经吃了十年的馒头了,每一顿都是馒头,我真的吃够了,我他妈想死,我不想活着了。
衡子轩愣住了,难不成吃馒头的生活又开始了。
他们正说着时,送馒头的来了。
是绿衣人。
绿衣人挎着四篮子馒头,一条胳膊上挎了两只篮子。
原来绿衣人开了一家馒头作坊,负责给官府送馒头。
衡子轩苦笑着说,你的馒头难吃,我不吃。
绿衣人一听恼了,拿起一个馒头摔在衡子轩脸上了,破口大骂道,我的馒头难吃,你是不是嘴里噙着屎嚼我的馒头的。
衡子轩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竟然把绿衣人给惹成了这副样子。
他觉得绿衣人变了,变得陌生了,他好像不认识绿衣人了。
绿衣人将脖子伸得跟鸡脖子似的,红着脸气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传出去,能把我的生意毁了,我开个馒头作坊我容易吗我,打了一百年工才把馒头作坊给盘下来了。
衡子轩深深地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似的。
他觉得,绿衣人确实不容易,人家做的是正经事,应该褒奖才是。
于是,他抬起头来,张开口刚要夸奖几句,却被花有伤猛然一个馒头塞住了嘴巴。
花有伤喝斥道,吃你的饭吧,馒头还堵不住你的嘴吗。
绿衣人跟花有伤寒暄了几句后,挎着馍篮子走了,临走之前,他深深地白了衡子轩一眼,还重哼了一声。
花有伤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你别介意了。
衡子轩捏着馒头,却不吃,不解地问道,凭你的功夫,你完全可以不住监狱的,可你为什么住监狱了。
花有伤停下嘴,抬起头,盯着衡子轩看了有一会儿,反问道,凭你的功夫,你完全可以不住监狱的,可你为什么住监狱了。
衡子轩愣住了。
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自己为什么要住监狱呢?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个他想不明白的问题。
过了良久,他才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太寂寞了,太空虚了吧,我在外面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
花有伤笑了起来,笑得很苦,他说,你寂寞到竟然宁愿住监狱,你是该有多寂寞啊。
衡子轩不说话了,举起馒头啃了起来。
在往馒头上咬下来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绿衣人也是寂寞的。
馒头咽了进去,眼泪想掉出来,他强忍住了,扭过头,望着墙壁,充发呆的样子,他不想让花有伤看到自己的样子。
可花有伤来到了他的面前,不知何时,花有伤早已是泪流满面。
衡子轩感到迷惑,说你为何哭。
花有伤呜咽起来,哭得像一只伤心的狗。
衡子轩等待着。
等待花有伤哭够。
他一边吃着馒头,一边等待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馒头吃在嘴里,竟然有些发苦。
吃完两个馒头之后,花有伤还在哭着。
看来,花有伤一定很伤心,不然他怎么会哭这么长的时间。
花有伤哭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牢房里点起了蜡烛。
衡子轩早已达到夜中视物的境界,有没有蜡烛,对他来说无所谓。可他在看着蜡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他觉得,蜡烛也很寂寞。
火苗也很寂寞。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寂寞。
寂寞伴随着人,如影随形,怎么逃也逃不离,因为寂寞的人有一颗寂寞的心,寂寞早已在心里扎了根,怎么逃离。
衡子轩想,或许逃离寂寞,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死。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花有伤,花有伤一边哭着,一边点点头,似乎赞同他的想法,但又好像只是为了应付而才点的头。
花有伤的心思此时在哭上,在悲伤上,他的心思应该不再寂寞上,他应该不了解寂寞,他应该不寂寞。
衡子轩记得,花有伤好像有一帮子朋友。
衡子轩越看越觉得花有伤不像是个寂寞的人,他只像个伤心的人,因为他在伤心的哭着,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
可是,花有伤真的是一个伤心的人吗?
衡子轩还记得,花有伤这个人曾经欺骗过自己。
看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
或许,花有伤又是在装可怜呢!
花有伤突然不哭了,他望着衡子轩,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监狱里来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