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是这个意思!”叶梦得倏地立了起来,脸上泛起了一丝潮红,“恩相主政以来,用兵西北连战连捷,接着又是改茶法兴学校,是以巨额军费丝毫不动朝廷根本,是以天下士子尽皆归心,这是谁都能看得到的,圣上自然也不例外!可张康国之辈又干了些什么?”他越说越激动,索性在书房中踱起了步子,声音又急又快,“西征他反对,茶法他认为苛严,兴学校他认为花销太大,可他自己呢,提出了什么相当的政见?凡事都只是老调重弹,若是照我看来,别说远远不及恩相,就连较之高相公,张康国也差之远矣!”
蔡京越听越觉得回味无穷,最后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旁人都是让我如何退避如何应付,偏偏只有少蕴你说出了这么一番大道理!好,很好,果然不愧我一番期待。那照你看,我又该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足可。”叶梦得自信地一笑,这才回到了座位上,“恩相在朝多年,门生故旧遍及天下,这便是谁都及不上地。圣上病中的时候固然会注意到何人擅权,但是,如今一旦临朝听政,最重视的还是政绩。西北战事胶着,辽国又和女真交战,对于我大宋而言,这正是千载难逢地大好机会。如果高相公还是像以前一样矢志开边,那么,当下一道捷报来临的时候,恩相离三公三太,也就应该不远了!”
蔡京脸色一连数变,心中陡地掠过一丝悔意。当初他能够和高俅保持一致,是因为两人之间并无嫌隙,如今,有蔡攸干下的好事横在中间,要他争取高俅的支持,那可能吗?虽然赵佶召见蔡攸时没有任何人在场,但是,谁敢担保高俅会不知道其中隐情?他指望高俅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回复从前?
叶梦得何等聪明地人,见蔡京面色不对,立刻出口试探道:“恩相,莫非如今你和高相有隙?”
蔡京叹了一口气,避重就轻地道:“还不是为了攸儿,他做事不知轻重,此番又闯下了大祸,我已经替他告了假,命他在家反省。此次若是再不能悔过,我准备打发他任外官,免得他在京城再闯祸!”
蔡攸究竟干了些什么,居然会产生如此影响?叶梦得颇有些疑惑不解,但却知机地不再追问。很明显,若不是什么大事,蔡京绝对不可能如此讳莫如深,当然,也不会因此和高俅闹僵,只怕这蔡家大衙内干的不是什么小勾当。
“不管怎么样,圣上对恩相仍然是信任的,否则,先前便不会单单发落石豫一人。”叶梦得词锋一转,再也不提高俅之事,“倒是我听说圣上因为餍镇之事错怪了王,不仅下旨让上清宫为祈福,而且还似乎有大赦一路的念头。若是如此,恩相不妨上书,请赦西北熙河兰湟路的罪人。西北那边战事不断,罪人之中多有犯错军士,以此加恩,则他们必定感谢恩相。”
“嗯,这一条倒是可以去做。”蔡京脸色稍霁,对叶梦得的敏锐更加欣赏,不由笑道,“少蕴果然是心思敏捷,只是这么寥寥数语,便让我心头多日郁结一扫而空。我看朝中不少人自忖年少有才,却少有人能够及得上你。”
“恩相这么说,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叶梦得谦逊了几句,但心中却相当得意。他不到二十便中进士,新君刚刚即位便得蔡京举荐进京任官,平日亦是文采风流,当然算是少年得志的典型。此时他微微欠身,意味深长地道:“若无恩相举荐之力,我又何来今日?”
蔡京怔了一怔,立刻恍然大悟,也随即大笑了起来。
出了蔡府,叶梦得颇有些志得意满。这一病虽然不是时候,但也让蔡京看到,少了自己这个臂膀不行,所以可说是因祸得福。他今日原本是乘车而来,此时意兴大发,竟将一干仆从全数遣离,自己一个人安步当车地沿街而行。但见街市上四处人头攒动一副热闹景象,盛世气象显露无遗,他不由愈发感到心头感慨。正当他在一个小贩的车子上拿起一块木雕时,突然听到旁边的金银铺中响起了一阵说话声。
“你说河北那边有盗贼?不是开玩笑吧?”
“谁和你开玩笑,我这次的货色从大名府运过来的时候,路上就遭了强盗,要不是路上遇见路见不平的侠客,那真的得抹脖子上吊了。那可是好几千贯!”
“说得也是,你那东家到时必定是让你赔。只不过,这京畿周围的地方,居然也会有盗匪横行,实在是太离谱了!”
“嘘,小声些!西北一连打了好几年仗,怎么不得用钱,就是这税也着实太高了,好好的百姓也得被逼反了!还别说,要哪天税再高了,指不定我也该行当强盗算了!”
叶梦得耳力颇佳,一时听得清清楚楚,自然觉得悚然而惊。大宋的税赋太重他当然知道,和唐时税赋不同,大宋税赋不是量入而出,相反却是量出而入,这样一来,一旦遇到用兵或是天灾,百姓的负担不轻反重,可是,弄到京畿附近出现强盗,这却实在不可小觑。思量片刻,他放下木雕便进了那间金银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