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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儿谨记了”崔破站起躬身答是道,遂也借此时机将怀中罗仪的那份条陈递上。
崔佑甫略一愣神,诧异的看了他这侄儿一眼后,接过条陈展开微一浏览后,即将之随意置于身侧几上道:“你能帮这罗仪递折子,看来更他的关系不错嘛!只是此事就到此为止,你就不要再参与其中了”
“伯父,这可是掳掠、贩卖人口!朝廷难道就坐视不理?”虽然已是听过李清臣的分析并在心下大以为然,但崔破心下终究是难以心安,犹自想要再试上一试,是以这话声中不免就更多了几分急切之意。
见到崔破在这等微末小事上如此动情,崔佑甫愈发觉得他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自己这个侄儿了,他即能在晋州月余之间斩杀两千余人而面无愧色,为何又会对这些化外藩属之小民有如此怜悯之心?文采风流的状元才子、杀人劫寺的杀星参军、以及眼前这个为了异族奴婢愕然动情的工部员外郎,到底那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所在?心下实无定论的中书令崔大人摇摇头答道:“此事牵连太广,我朝沿海的岭南、江南东道诸地所辖州府几乎都有参与,其中更夹杂专为皇室采办新奇海外贡品的市舶使衙门,要想如这罗仪所言一举禁断又谈何容易?再则,现时朝廷所要操心之事良多,那一件不比这更加紧要?想要皇上及杨、刘两相为了这等化外蛮人去激化与地方藩镇的关系断无可能,你一个工部员外郎就不要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了,否则徒落得‘不务本业’的考语,更是树敌良多,于你仕宦前程上实在大大不利,你可记住了?”
眼见自己这位谨守儒门“民为邦本”思想的族伯对此事都是如此等闲视之,言下更是对这些来自海外的奴婢们以蛮夷视之,崔破心下一时大灰,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朝中其他大臣对此事之看法也就可想而知了。力所不及的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意态泱泱的告辞回府而去。
一路无话的回到府中,草草用过晚膳,心情大是不爽的崔破踱步前往书房之中翻出一本《道德经》意欲镇定心神,无奈脑海中时时闪现的都是白日所见的那一个黑肤卷发的昆仑奴及满脸漠然之色的李清臣,两张面容在他的脑海中交替轮回,使他更无半分心思读进书去。
几回回欲迈步往后院李清臣居处而去,却总是走到门口处便颓然止步,最终也是不曾成行,迷迷糊糊间,最终于书房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间,刚刚醒来的崔破入目所见便是菁若那一双泫然欲泣的明眸,一惊之下,乃猛然站起道:“阿若,你怎么了?”随着他身形而起的却是一袭薄锦裘衣飘然坠地。
“阿若,是你为我披上的吧!”看着那件纯白的裘衣,心中一暖的崔破温言说道。
“相公可是厌倦了妾身与弱衣妹妹”满脸哀怨之色的菁若柔柔的说了一句,只让从不曾见过她如此模样的崔破眼中竟是微微一亮。随即心中暗骂自己一声后,复开始温言劝慰。
“当年阿爹也是这般模样,自从不与娘亲同房搬往书房不久,家中也便有了二娘,随即三娘、四娘、五娘等人也都等堂入室,娘亲脸上也就再也没有了笑容,十一郎,你昨晚一夜不归,又不在弱衣妹妹那里,我真是害怕极了……”幽怨的菁若说话之间,竟然有点点晶莹落下,显贵朱门的生活给与了她滑若凝脂的肌肤和落落大方的仪态,但是在她的心中也同样埋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一个应景之间,便不可遏止的萌发而出。
见到她这般模样,崔破心下一声无奈长叹的同时,也愈发温柔的细细安抚,口中更是迭声道:“阿若你莫要担心,十一郎必然不会如此对你,你我夫妻可是相约要一起变老的”
只花费了老大的工夫才使菁若放下心事破涕而笑,崔破遂又匆匆往母亲房中问了安后,便出府策马往皇城工部衙门而去,所幸尚不曾去迟。
待崔破又硬着头皮看了两份文卷之后,却听窗外堂中传来一片“郎中大人”的招呼见礼声,却是本部司官李郎中到了。
那李郎中随意的挥挥手,着众人各安本业之后,正待进入自己的公事房中办差,却见对侧房门大开,员外郎崔破正伏案读着文卷,看到他那一副满脸苦相、咬牙切齿的模样,纵然是素来少苟言笑的李郎中也是忍不住哈哈一笑,跨步而入道:“崔大人何其辛苦成如此模样?”
见是他走了进来,崔破起身一个见礼后,又借机自嘲一笑叫苦道:“下官委实是看不懂这等文卷,还请李大人高抬贵手,派我一个力所能及的差事如何?”他后世本是文科出身,来到此地后数年之间接触的又都是经书典籍,此时再看到这等专业性极强的案卷难免头大,更何况此时诸种数据的记录方式迥异于后世,并不规范。一个好的匠人往往都是需要自小拜师方能熟谙其中窍要,又岂是三两日的功夫便能通达的?而我们的工部员外郎崔大人毫无重新学习一番古代数学的计划与毅力,也只能无奈服软了。
他这一番话语让李郎中听的心下甚是爽利,以前本司也曾经调入过两任科举出身的员外郎,受到同样待遇的他们一个是满脸不屑的将之斥之为“下三流”;而另一个则是埋头苦干,想要将之琢磨的通透,可惜直到他因司职无功而被外放地方的时刻,依然没能搞明白该怎样计算、设计出一座城池出来,更遑论建造了。自此以后,“看文卷”便成了工部司这一亩三分地上独有的“杀威棒”,对待那些科举出身、眼高于顶的进士们可谓是屡试不爽,趁手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