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兵说的可是藩王集团?”解纶插口道。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藩王集团,我说的是右武集团。”
李维正这句话一出,三人同时沉默了,他们明白了李维正的意思,他说到了建文新政的核心上,扭转洪武一朝重武轻文的格局,把从前的武治天下,改成文官当政,以文人治理天下。
李维正又继续道:“重文必然轻武,这不仅是礼制上的尊卑变化,实际利益上也在改了,从前洪武一朝江浙税赋沉重,可收来的钱米并非用于挥霍浪费,先帝的勤俭天下皆知,这些钱米其实都用在了补贴军费之上,可现在平均江浙税赋,朝廷税赋减少,而官员俸禄增加,自然军队供养福利必然相应减少,就用山东威海卫来说,一月时军士两日可吃一顿肉,可到了三月,就变成了三日吃一顿肉,中低级军官的一些额外俸米也被削减了,有一些老部下向我诉苦,刚开始我还以为有人行贪污之事,待我追查下来,才知道是兵部调减了军队的福利,削减了军队的供养,另外,架空五军府,收军权于兵部,各省军卫实行布政司与都司共管,这就等于向天下宣言。将来是以文治武,这让武官们如何服气。长此以往,朝廷纵有雄兵百万,也必然打不过藩王的私军。”
解缙平静地听完了李维正的话。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李兄的担忧虽然有道理,但这也是没办法之事。江浙长期重赋,这就如池塘无法蓄水,鱼苗无法生长,朝廷此举,就是要放水养鱼,富裕江浙民间,民富则国富,虽然军队目前吃了一点亏。但从长远看,江浙富裕,朝廷的税收也会相应增加,然后再慢慢补贴军队,我以为朝廷削减军费只是临时之举,长远看并没有什么影响。”
李维正冷笑了一声道:“可问题是现在削减军费,无异于自掘坟墓,你可知各国藩王,哪个不是倾家荡产,积蓄财富用来招兵买马,燕、秦、晋更是向民间巧取豪夺,用来补贴军队福利,大幅提高军队俸养。连蓝玉都知道北上四川掠夺财富养军,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却反其道行之,削减军费,此薄彼厚,你让士兵如何肯替他卖命。”
房间里一片安静,其实解缙知道李维正说得有道理,但他不明白李维正跑来给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这时,解纶和黄金华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站起身拱手道:“我们还有事情,就不久留了,先告辞!”
解缙心情很沉重,也无心留他们,便对李维正道:“李兄稍坐,我送送他们。”
他把解纶和黄金华送出了书房。李维正却背着手,望着院子里黄金华的背影,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片刻,解缙返回了书房,他关上门便问李维正道:“你今天跑到我这里,不会就是为了一通感慨吧!你知道我也无法劝皇上,给我讲又有什么意义呢?”
“非也!非也!”李维正微微笑了起来,“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去高丽,替我主持一个试验。”
“什么试验?”解缙不明白他的意思。
“很简单,就是恢复相权唐制,重新实行三省六部制,不过,我这个恢复唐制,有一个小小的改动。”
“恢复相权唐制”这六个字让解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可以说他就是大明文人的一个典型代表,他骨子里是坚决反对朱元璋废除相国,实行君主独裁,他一直认为臣有臣权,君有君权,双方各行其权,各走其道,但他从不敢提,今天李维正的“恢复相权唐制”六个字说到了他解缙的心坎之上。
他立刻坐下来认真地问道:“那你的小小改动又是指什么呢?”
李维正笑了,他用指头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一点,点下个芝麻大的水滴,道:“这是君,是国之象征,不干政事,不掌握军权。”
然后他又重重地画了一个圈。道:“这就是高丽的政事堂,由除吏部以外的五部尚书及中书令、尚书令共七相组成,此乃权力中枢,每半年轮换一人掌”执政事笔“为政事堂之,天下行政权皆在政事堂内。七相共决天下事,但军权和吏权不归政事堂,每月由秘书省负责召集并主持朝会,讨论国之重大事宜,并且相国皆由朝会百官投票选出,以资历、能力、德行为优,四年一任。可续任两届,为防止相国专权,那我们则需要另设两个重要台省。”
李维正又用茶水画了两个更大的圈。笑道:“一个圈为御史台,掌监督刑律权,即监督政事堂七相。若相国违法,御史台可提议朝会罢免之,同时制定刑律,天下刑律皆出于此,另一个圈为门下省,有权审核、封驳政事堂所出的重大政令,并依照吏部的考核结果任命百官,吏部的职权就归于此,为保证御史台和门下省有足够的力量,御史台和门下省各掌一半军权,合二为一方能调动军队,若遇外寇入侵等紧急事态,可临时授权政事堂指挥军队。”
解缙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一个小小的变动吗?君无权,为国之象征,这是闻所未闻之事,就算是君权被限制住的唐朝,至少相国是君主任命的,高丽可好,相国不对君王负责,倒对朝会负责了。
“可是军队怎么管?大将造反自立怎么办?”解缙有些糊涂了。
“解兄真是糊涂了,唐制中的将归卫,兵归所忘了吗?兵将本来就不是一家,他怎么造反?再说军中有监察御史,大将出征,御史监军,他又怎么个造反去?”
说到这里,李维正猛地将茶水往桌上一泼,顿时汪洋一片,他沉声道:“不仅如此,我还要给高丽读书人更大的权力,御史台和门下省的主要官员,皆由天下有秀才以上功名的读书人投票选出,我办高丽日报,就是要让读书人明白天下之事。”
“这、这是唐制吗?”解缙结结巴巴问道。
李维正哈哈大笑,“是唐制。如假包换的唐制,只不过是稍微改良后的唐制。”
李维正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凝视着解缙缓缓道:“解兄可知道,此时,从前大食以西的法兰克、意大利等大国也同样在恢复古制,他们叫做文艺复兴,我们也一样,叫做唐制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