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维颤抖了一下,总算从他的迷茫中回到现实,低声说:“让我和洪大人单独谈谈,请洪大人跟我来。”
在战场边缘,两人站定。夏维眺望远方:“洪大人,这一仗,到底是谁败了?”
洪查匡说:“当然是我败了。”
“是吗?”夏维苦笑,又问,“华朝内部有多少年没有打仗了?”
洪查匡说:“算起来,从华朝建立,内部各王便从没有开战对决…今天东、南、北三王的军队交战,是五百年来的第一战。”
夏维说:“以洪大人对南王爷的了解,可否判断接下来南王爷会做些什么?”
洪查匡没有回答,反而笑着问:“维公子已经猜到了?”
夏维颓然说:“是的,但我想听大人亲口告诉我。”
洪查匡说:“战端一开,王爷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古西西刚死之时,有十万南王军进入西二省,虽然刚才被你们消灭了三万,但还有七万兵力,绝对占据优势。这一场是我败了,但接下来,翼杀营和第十军将要面对七万南王军。”
夏维点头说:“大概东晨炫也看到这一点了,不然他不会拼血本用箭雨消灭您。但是大人,东王家已经把古开扶上西王之位,西王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洪查匡说:“事到如今,说给你知道也无所谓了。王爷已经和草原莽族定下协议,莽族军队将会对长城西线施加压力,西王军不可能动弹。从一开始,王爷就打算除掉你们了。”
夏维笑着说:“是啊,东晨炫和颜夕都是人中龙凤,如果再有几年时间,他们必然会成为东王和北王家的中流砥柱,到时候南王爷再想对付他们,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洪查匡说:“阿炫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他一手带出来的翼杀营实在可怕。”想起刚才的箭雨攻势,洪查匡仍然心有余悸,顿了顿之后继续说:“夕小姐的第十军也很是强悍,但她和阿炫都不足以让王爷担忧。因为他们的实力再强,仍是可以估量的,没有超出人力的范畴。真正让王爷不安的,还是维公子你啊。”
夏维说:“洪大人是指我在西洲的经历吧?”
洪查匡点头说:“雷昂先生返回西洲之前,王爷曾向他询问维公子的事情。雷昂先生只说,维公子是曙光教会培养出的七子之一,七子联手便足以横扫东西双洲。”
夏维哈哈大笑:“洪大人相信这么夸张的事情么?”
洪查匡也笑:“本来不信,现在信了。”
夏维回首眺望远方,笑容渐渐退去了,面色越发凝重。太阳已经高升,躲入厚重的云团之后,天地间茫茫然一片阴沉,大风呼啸,仿佛风雪将至。
“洪大人,我们随便聊些别的事情如何?”
“维公子想聊什么?”
“我想请教一下,您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什么而活?”
洪查匡颇感意外:“维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夏维笑着说:“我只是很好奇,南王手下的心腹重臣,为何并不是一心一意为南王办事?”
洪查匡脸色一变,旋即又掩饰下去:“维公子是什么意思?”
夏维说:“没什么,义父说南王身边有个人,一直给北王家提供情报,我想问问是不是洪大人你,如果是的话,我想我就不该杀你了。”
洪查匡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
夏维摆出无所谓的样子,说:“洪大人别介意,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既然大人说不是,那就算了,大人请自便吧。”
洪查匡诧异地说:“你要放了我?”
“是啊。”
“如果我是你,即便不杀我,也一定不会放我回南王身边了。”
夏维微笑:“可洪大人毕竟不是我。”
洪查匡心头涌起一股莫名之感,在他面前的夏维虽然是如此年少,却仿佛有着难以言喻的气魄,那种气魄能让旁人自惭形秽,深深体会到自身的渺小。洪查匡活了一把年纪,却只从几个王的身上感到过这种气魄。
“四十年了,已经四十年了。”洪查匡迎风而立,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十八岁就开始追随王爷,到如今已经有四十年了。当年我年少气盛,血气方刚,一心想要辅佐王爷开创一番新局面。可后来我发现那太难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想引领华朝五百年的基业走向崭新的盛世,不知要用多少人的生命来换取。”
夏维说:“所以你不断给北王家送情报,想要让各王之间能够继续互相牵制,避免公开争斗,搞得天下大乱,是不是?”
洪查匡狡狯地说:“维公子,我已经说了那个人不是我。”
夏维自责地说:“我失言了,还请大人不要责怪。”
洪查匡苦笑一下:“如今战端已开,天下再也不会安宁,我这种固执地守护虚假和平的人,大概是该退出了。维公子,七万南王军由乔年炅指挥,正从陇雍省赶来,你要当心,乔年炅比我要难对付。”他掸了掸袖子,整理了一下容装,说:“败军之将不该苟活,还请维公子成全。”
“洪大人,何必呢?”
“维公子,有些事情你不会明白。”
洪查匡的语气略显伤感,却又如此从容,仿佛是一心求死,好得到一个解脱。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有些事情夏维不会明白。夏维也没再多言,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将腰间的护身匕首递了过去。
洪查匡手持匕首,犹豫一下,忽然问:“维公子真的不会武功?”
夏维点头:“真的不会。”
洪查匡说:“那你还敢给我匕首,不怕我挟持你逃走?”
夏维微笑:“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试一下。”
洪查匡说:“临死之前,确实应该试一下。”
匕首出鞘,迅捷地刺向夏维的胸口。
不远处,颜夕和东晨炫一直关注这边的动静。他们看到夏维和洪查匡一直在交谈,夏维却忽然将匕首递给洪查匡,这时他们便已觉得不妥,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洪查匡就将匕首刺了出去。他和夏维站得太近了,这一刺,没人能够阻止。
血从心脏的位置流出,但那不是洪查匡刺出的。他的手僵在半空,匕首也已经抵在夏维的胸前,但他却无力刺下去了,因为夏维的右手食指如同一柄尖利的锥子,没入了他的胸膛。他感觉全身的力量都在迅速消失,仿佛脱离了**,化入空气之中。
他笑了,气若游丝地说:“有这样的力量…确实不必会武功了…”说完,便倒了下去。
夏维将食指放到嘴边,伸出舌头舔了舔上面的血,自言自语:“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