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来临之前,总有一段平静。
暗流无声无息地涌动着,等待爆发的时刻。
时至六月,天气已越发炎热。烬火河刚刚渡过春汛,又迎来了暑汛。大河奔腾不休,在中游几个河道狭窄的地段,水势猛涨。瞿远不得不沿河留守兵力,巩固堤防。
此时西二省北部与东部,都以落入北王军控制,在漫长的省界上,十二万北王军分散六个部分,每一部都指向西二省的一座大城。虽然每部都没有独自攻下一城的能力,但莽军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们的兵力本就不足,在各城之间移动兵力部署,也远不及北王军在野外灵活。而且莽军是守,北王军是攻,主动权在北王军手中,只要他们寻到一丝莽军的松懈,大军立刻便会整合,全力攻打。只是瞿远迟迟没有出兵,不仅因为西二省的莽军尚未露出破绽,更因为皇都那边大战在即,他必须停下来留意,以防皇都有个不测,自己陷入西二省而无法作出应援。
局势仍在控制之中,但瞿远却感到了一丝不安。计划是两个月拿下西二省的赤土省,如今时间已过去大半,虽然已经布置完毕,只要开战,他有把握在剩下的时间内结束战斗,而且如今这样半围西二省的架势,也对攻打皇都的莽军是个威胁。但瞿远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隐约感到夏维的悲观情绪是有道理的。他又先后数次去套夏维的话,但每每都不成功,如今的夏维是只谈***不谈国事。他说:“我是小卒,管不了这许多了。”
说他是小卒,还真不太像。虽然被降为士卒,三年不得晋升,但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而且伤已痊愈,却还赖在伤兵营里,每日和伤兵们谈笑风生,甚至还搞来了酒偷饮。瞿远是拿他没有办法了,其他将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弥水清偶尔去发一通脾气。只是夏维把酒藏得太好,弥水清也抓不到真凭实据,骂上几句便也算了。
这一日瞿远又接到了剧情,看文书封皮上印的竟是南方的几个印章,不禁大为惊讶。北王军在南方的探子大多已被颜瑞铲除,所剩下的也很少传讯出来,毕竟南方暂时无忧,他们的任务还是隐藏自己,暗中重建消息来源,没有大事是不会传报的。
瞿远连忙拆开文书,飞速读了一遍,感觉这消息不能算小,但也谈不上有多重要。于是他将文书给将领们传阅一遍,众人看过之后各抒己见,均认为此事不会有太多影响,可以不予理会。瞿远表面上同意这种看法,但心里却有太多疑问,于是就拉着弥水清一起去伤兵营,问问夏维的意见。
夏维的那顶帐篷里喧哗一片,瞿远和弥水清心中纳闷,夏维已不说书了,怎么还这么热闹?等走进去一瞧,好家伙,原来是摆开赌场了。那些本来断胳膊断腿的伤兵们围成个大圆,夏维赤着上身,手里拿着两个碗连连摇晃,里面有骰子的清脆响声,他嘴里吆喝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地上摊满了碎银子和铜钱,还有伤兵趁着最后的机会下注。其中一个伤兵最为引人注目,半个身子都被包扎起来,躺在担架上,连坐都坐不起来,却还兴奋地喊道:“等等!我还没没押呢!”
“你他妈想等明年开春再押啊?”夏维骂了一句。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由于太过专注,他们还没发现瞿远和弥水清进来了。
躺担架的伤兵脸一红,故作大方地将手里的铜钱全摔了出去,喊了一嗓子“小!”
已经连开十三把大了,伤兵们都把钱押了进去,赌这一把开小。其实他们不知道,夏维用木疙瘩刻成的骰子是做了手脚的,既然大家不信邪,夏维自然要开第十四把大,赚上一笔。哪知他正要动手,却无意间瞄到了站在门口的瞿远和弥水清。瞿远倒是满脸笑意,好像也想来玩上一手。弥水清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冰冷的目光瞪得夏维一个激灵,手一滑,两碗打开之后竟是小。
伤兵们立刻沸腾了,起哄让夏维赔钱。若是真赔,夏维可要赔到肉疼了。灵机一动,他指着门口喊道:“瞿将军,弥团将!”
有几个不怕死的还以为夏维骗人,连头也不回,继续要他赔钱。不过也有人比较谨慎,回头看了看,一看还真是瞿远和弥水清,连钱也不要了,掀开帐篷底便往外钻。最惨的是那个躺担架的伤兵,手脚都包紧了,却还狼狈地往外爬。夏维看不忍了,便揪起这位老兄的衣领,把他扔了出去,然后笑眯眯地道:“二哥,小妹,哈哈,你们来啦…”便说边往怀里收钱,嘴里还嘀咕着:“妈的放哨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弥水清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寒霜,怒道:“三哥啊三哥,你是屡教不改,今天总算被我抓到了吧,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先是摆书场,那倒也罢了,现在又摆开赌场了,你是不是还要在伤兵营开条烟花柳巷啊!”
夏维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也想开,可惜找不到姑娘啊…”
“你!”弥水清气得直跺脚。
瞿远怕这俩人再闹僵了,连忙打圆场,道:“哈哈,三弟此举虽然有一点点违反军纪,但我想他本意还是好的,他这样一搞,让伤兵们乐呵乐呵,伤也好得快了不是?”然后话题一转,避过这一节,说道:“三弟,南方有消息传了过来,你先看看。”
夏维接过文书,匆匆读了一遍,脸上连连变色。原来这消息是,颜英吉将安雪香送出了皇都,派人一路护送,最后交给了颜瑞。而交到颜瑞面前的安雪香,已经没有了人样,身上被鞭子抽得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手筋脚筋也被挑断了,更狠的是,眼睛被挖了,舌头被割了,只有耳朵还好,能听到声音。颜瑞的手下有许多是见过安雪香的,眼看这个美人被折磨成这样,心软者便流下泪来,心硬的则破口大骂。
夏维曾在南王府住过一阵,虽然当时和安雪香接触不多,但他也始终记得,这个南王的女儿是多么乖巧多么迷人。甚至当时他看到颜瑞和安雪香亲密的在一起,可能还有一丝嫉妒。没想到几年不见,佳人至斯,一时间夏维悲愤难当,将文书攥成一团,咬牙切齿地道:“雪香小姐太惨了…”说着挥起拳头,连连锤地,以发泄心中愤懑。
弥水清看他拳头凿出血了,心下不忍,便也忘了他赌钱的事,上前拉住他的手,安慰道:“三哥,你别太难过…”
夏维一瞪眼,道:“我难过?我和安雪香又不熟,难过个屁!颜瑞才应该难过,他宰了安广黎,却把安雪香留在皇都,他想干什么?他是知道颜英吉会入皇都的!而且他算计了颜英吉,颜英吉会放过安雪香吗?这些事情,颜瑞一定都知道啊,没准他还盼着颜英吉宰了安雪香呢。没想到颜英吉也够狠,把安雪香折磨成这样送还给他,嘿嘿,我倒要看看,他这次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夏维忽然自己愣住了,口中喃喃地道:“完了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弥水清忙道:“三哥,你怎么了?”
夏维摆摆手,示意别打扰他,然后就撑着下巴,低头思索起来。弥水清和瞿远只得安静地等,但过了快半个时辰,夏维仍是纹丝不动,也不说话。瞿远有些急了,却又不敢发作,只得转身走了出去。弥水清看了看夏维,摇摇头也跟出去,追上瞿远,道:“二哥。”
瞿远停下脚步,愤愤地道:“三弟这是怎么了?最近变得这么闷,憋了半天也没个痛快话出来,他想什么呢?”
弥水清劝道:“二哥你别骂,肯定有什么大事,三哥需要好好想想。不过我猜,三哥不是有事想不通,而是想通了却不知该如何跟我们讲。”
瞿远想了想,点头道:“有理,还是小妹了解他啊。既然他不知怎么说,我们就逼他直说,省得这样耗下去心烦。”
瞿远拉着弥水清回了帐篷,却发现夏维不知去向了,只留下一纸书信,说他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总不能真当个小兵去冲锋陷阵,正好有事要做,就先告辞了。之后又嘱咐瞿远和弥水清,最好留在烬火河畔指挥,不要亲自上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