铎倒是颇为担忧,一来是关心则乱,对于祸事最担忧者反而是当局者最亲近的人;二来他毕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古代人,在这个年代有几个人能真正摒除迷信,对于各种灾祸的预警没有一点在意的呢?
于是他侧过脸来,不放心地问道:“我看这也并非完全是巧合,也许真的如他所言,确实是警示着什么祸事呢?我看你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了,我带人去盛京安排也一样会妥当的。”
尽管起先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犹豫和忐忑,然而一想到东青的安危和此事的成败,我又立即坚定起来,用少有的固执口吻回答道:“不,这一趟我非去不可,若是两全其美自然最好,可若是不成,恐怕就是老天要为难于我,我也就认命了,这样也没有什么好抱怨和懊悔的。”
老者捋着颌下稀疏的花白胡须,呵呵一笑:“夫人信与不信,老朽也不会在意,若真的想去试一试以来验证,所付出的代价未免沉重了些。”说罢之后,欲推门进去。
多铎急了,伸手拦住,他毕竟不是个文绉绉的人,所以说话的措辞自然也没有我那么客气,“哎,你不要急着进去啊,话还没说完呢,你不会单单因为这诗就能下定论吧?”
老者无奈,只得简单地回答了一句:“以老朽观之,这位夫人的眉目间已经隐现晦败之色,显然已中毒不浅。无奈却毫无知觉,犹然自以为是啊!”
我不由一哂,还以为他真的是什么世外高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就如江湖骗子一样,说些什么“印堂晦暗,祸事将近”之类地鬼话,骗骗迷信的古人也就罢了。要想骗我恐怕就要马失前蹄了。
多铎不由自主地仔细打量着我的脸庞。然后疑惑地向老者问道:“不可能啊。我看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气色也很好,哪里有半点你说的晦败之色?”
我也不以为意,我一向过得滋润舒适,这段时间来也没有半点身体上的不适,也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反应,绝对是个找不出一点毛病小恙的康健者。怎么会突然就“中毒不浅”了呢?
“那么以先生看来,我究竟是中了何种毒物?”还有一句潜台词我没有说出来,这事儿显然是彼此矛盾的。如果按照诗句中地所谓凶,“此去归土”四字无疑是说我这次去盛京会凶多吉少,然而我若是已经中毒不浅地话,就算去盛京是个死,不去盛京呆在原地也照样是个死,这怎么能联系到一起去呢?
尽管心中哂笑。然而我表面上和语气中并没有丝毫透露出这种情绪。对老者问地语气仍然是恭恭敬敬的,因此他才没有立即拂袖而去,按理说这类隐士都态度都应该是非常清高自矜的。
“这世间万物。有毒者岂止砒霜鸩酒之物?又有一种念头,就如同蛊毒,已经在夫人的骨子里根深蒂固了,即使没有敌人来加害于夫人,夫人最终也会自己加害自己的。”果然,高人就是高人,连对答的内容都是高深莫测,云雾缥缈的。
多铎这下更是表现出了一头雾水地模样,他不耐烦道:“麻烦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别老是卖弄玄机,说一些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来。”
老者微微一笑,态度很是淡漠,并没有介意多铎的不敬。
我思索片刻,忽然明白了,脸色一正,说道:“多谢先生提点,只不过,有些事情即使自己心里已经省悟,却未必能真正改过。这世上的人有很多种,为不同的目的而生,为不同目的而死,只能说一句——人在棋局,身不由己。如果要是要他重新选择一次,我想多半仍是无怨无悔的,他只会千方百计地寻求弥补其中过失,而最终目地仍然不会改变动摇。”
接着目光越过篱笆,凝视着里面地草木:“先生可以容让萋萋芳草来占据苗圃,想必是甚爱它的平凡和顽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向权贵低头,不为五斗米折腰,悠然自得地以它自己的方式生存着,芶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朝野吧?”
老者用赞许地目光看着我,颔道:“正是此解,夫人既然有如此见识,如何能看不透自己的宿命呢?”
我淡然地笑着:“恕我直言,草的弱点,就是随风倒,没有自己的主见和以我为尊的魄力和野心,它可以笑到最后,但却绝不美丽;它可以顽强地坚持,但它坚持的是自己的甘于平淡.虽然短暂,但向人昭示了生命的绚丽;那清晨的露水,虽然在太阳出来后会很快消失,但也让周围的小草们透过它的晶莹而意识到自己的浅薄;那夜幕中一划而过的流星,虽然转瞬即逝,但却显示了它卓而不群的性情,让其他的星辰为自己的平庸而羞愧。正因人各有志,所以这世间才有了短暂和永恒,才有了形形色色的终结方式。”
老者喟叹了一声,“说得在理,人各有志,毋庸强求啊!既然夫人已经参透了这些,那么老朽也就无话可说了,只望善自珍重了。”言毕,推开院门,悠悠地踱了进去,随着两扇门的关闭,他的背影也消失无踪了。
多铎仍然在愣,我拉了拉他的衣袖,“走吧,时间也不短了,还是赶路要紧。”
“嗯。”他答应了一声,却仍然没有挪步,若有所思,“这个老头儿说话玄机莫测的,看起来还真像是高人的样子,只可惜是个汉人,否则为我朝所用,兴许还真能有点专长贡献呢。”
我也略觉失望,历朝历代总有这么些天性喜欢闲云野鹤的贤士们,读书治学地目的并不是为了造福一方。卖与帝王之家,而是为了陶冶性情,当成一项嗜好罢了。这类人淡薄名利,宁愿终老于林泉之下,也不愿随波逐流,忙碌于朝堂之上。这位老者最后一句中的“人各有志,毋庸强求”既是对我来说,也是对他自己而言。等于委婉地断绝了我替朝廷招揽他出来效力的念头。
我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声:“兴许他曾经还是位明朝官吏。阅尽官场的尔虞我诈、钩心斗角。因此灰心丧气,才来这里隐居终老的。这样的人,你就算用再大的诚意和高官厚禄也照样招揽不得。也罢啦!”
多铎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方才怎么会说出那么一番话来?听其中地意思,似乎你并不在意寿数地长短?”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这要看什么情况了,如果没有值得在意和珍惜地人在自己身边,就算是活到七老八十也没什么意思。如若是成了牙齿掉光。稀里糊涂,连走路吃饭都要由人搀扶侍候的老妪,或者辗转病榻,却又始终不死,就是非常可悲的结局,还不如一个干脆直接的终结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