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三太太从容有度,李大少爷气定神闲,这两尊大神如此态度,让简文公府上下吃了定心丸,杨柳湖畔章华楼里,又飘出讲史夫子半土半洋的夹生教课声。
午间送饭食的丫头迟一刻钟,基本上人人都吃微温的饭食。萧如月就着温汤吃了半块凉糕,傍晚起咳,到半夜咳得厉害,请来简三太太御用波斯大夫,说是腹寒积食。配两剂方子喝下药,烧退,结果白天轻咳不停,夜夜重咳气喘不息。
眼见小孩病情加重,晚晴转告秦嬷嬷,让她话请个太医。唐诗代为回了:园子里住的官家小姐闻不得药味,要看太医没问题,自个儿到外面熬药去。
晚晴拿着令牌,从板砖下翻出两张银票,顶着风雪雇马车到港口找到孟九白在津洲的商行,让人传信,说孩子病了,让接回去养几天。
伙计先是说老板不在,晚晴反复威胁,伙计才把老板请出来。孟九白回得很简单,林婉莹肚里有了,家里人手有限,照顾不过来;那孩子还请晚晴姑娘费心,看病使多少银子到时把账单报去就是。
“那派辆车,囡囡要到京里大医馆看看。”
“晚晴姑娘,眼下快进年关了,实在腾不出马车。”
孟九白多么为难,年关港口货物进出多么繁忙,正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晚晴重重吐出一口气,搂紧小孩遮住风帽,踩着厚厚的雪,登马车连夜赶到京都,赶早找到程氏大医馆,请坐堂老大夫把脉,又把前段时间小孩就诊的事简单说明。
“程大夫,囡囡这是什么病?”
“肺脉冲伤。”老大夫淡淡地应了声,自顾自地提起毛笔写方子,晚晴心急在脸上显出来,眼眶红红的要落泪,老大夫抬头瞧见,“老夫这方子下去保你无碍,只是这位小夫人,波斯土药药性过猛,小儿需得慎用。”
晚晴接过老大夫的药方,千谢万谢,后面排着长队看病的人不耐地讥讽,早干嘛去了,要看波斯大夫就不要找中医。晚晴臊红了脸让开位置,讪讪也不言语。
这时,人群后头有人叫了声:“晴儿。”
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里的霹雳,晚晴震惊,转过头,眼神慌乱得不敢飞到对方身上:“先、先生。”
李先生带着一位大腹少妇,走进医馆,他笑容儒雅,关切地问了几句,晚晴微弯身,低声答了,小心地避与那位少妇打照面。
“小张,送晴姑娘回去。”
“先生,”晚晴急急推却,“晴儿稍后还要带囡囡去孟府,想来孟九爷也会派车,就不劳烦先生了。”说着,便福身告退。
晚晴抱了小孩,在厚冰的石板路上飞奔,跑离医馆。跑出一条大街,大姑娘的心还在扑扑跳,脸色绯红,眼波流转,妩媚异常。萧如月心生异样。晚晴拿额头贴了小孩的脸,一脸傻笑:“囡囡,先生、先生他记得晴儿。”
噗。。。萧如月忍住,没打哆嗦。
晚晴站在街角,望着李先生所在的医馆,怔怔愣,直到李先生扶了大腹少妇出来,马车驶走,才回过神。想起药方,想起孩子,晚晴又起急,找药馆买药,托药童熬药,给小孩喝下。
老大夫没说大话,药汤灌下去,小孩便不咳了。
七贴药用尽,小孩夜里睡得安生,不易惊醒。晚晴心喜,向秦嬷嬷告假,带小孩再次上京,找到先前的医馆。
“程大夫,我来复诊。”晚晴把小孩递过去,没病也要大夫给个日常保养的方子。
“是药三分毒。”老大夫胡子一吹,把手伸向下一位。
晚晴脸色羞红,在医馆里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萧如月心里笑,也不说破。她闹着要逛燕京城大街,晚晴犹豫再三,还是顺了小孩的意。
两人坐着马车,从西边赶到东边,在砍柴胡同糖果铺,在西市新丽歌舞坊,在东华门绸缎庄,萧如月像大将点兵,样样都买。晚晴也痛快,全挂孟九白的账。
下午,两人坐马车回津州。
到简文公府前时,天已全黑,空中又飘起白的雪。晚晴掀开帘子跳出马车,放下孩子,刚要付马资,忽地意识到什么,她转头,看向大门处:像房屋似的六十四人宝顶黑马车停在阶前,一排打短扎的大汉,拎着几只竹箱,暴出鼓鼓的肌肉,不惧北国风雪挺立。
简三太太乌插六把翡玉花钗,一袭白裘及地,用翡翠别针扣着,手指头套银色指套,浅笑吟吟正要接李先生的手。
李先生的注意力却被不远处的马车声吸引住,他微转了个头,见到细雪飘飞中,牵小孩手的羞涩女子,一脸笑意:“晴儿,孟九白的车呢?”
“先、先生。”晚晴结结巴巴,脸色通红,答不出话,那都是八天前的旧事了。
难道这就是主角的命运?萧如月暗自腹诽,简三太太神容自若,玉手交错在腹处,用手绢遮了;秦嬷嬷笑容满面,笑得像尊弥勒佛;唐诗瞪人,眼珠子里像在烧火。
“先生、太太、嬷嬷!”萧如月跑过去,“囡囡不咳啦。”扑过去,滑倒,摔跤没摔成,李先生一手抄起小孩,笑容满面,显得心情不错,他把孩子放在简三太太手边,道:“这孩子倒有几分像你小时。”略带了几分调笑的意思。
简三太太面染红晕,小有薄怨:“还提呢,那时东哥若不使坏,嫣然怎么会摔?”
李先生纵声大笑,伸手勾了下简三太太的鼻子,满脸亲昵,搂上她的细腰,大步跨入大门,映着白白的细雪,你笑我谈,穿过杨柳堤,走进信芳园,那神仙眷侣的美好身影,当真是谋杀小姑娘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