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静了下来,一二十道或粗重、或悠长的呼吸清晰可闻。
当石青说出“将羯胡赶出中原、还我汉家天下”之时,他就成了焦点;厅内众人停下各自的动作,尽皆盯了过来。讥笑、愤怒、疑虑、担心、茫然。。。各种表情不一而足。
说实话,厅内绝大多数人,之所以会聚在石闵身边,与皇室石氏对抗,完全出于一种本能——避凶趋利的本能。石虎死了,石氏朝不保夕;他们需要重新选择出路。石闵强势崛起,让他们看到了一种可能——建功立业,从龙拥戴的大好时机。
为此,他们不惜一切,赌上身家性命,紧紧跟随石闵。杀起皇室子孙,如杀鸡鸭牛羊,绝不皱眉。
尽管如此,他们想得也只是换个皇帝,却从未想过驱逐羯胡、恢复汉家衣裳。因为,他们知道,此时的北方中原,胡人太多了;无孔不入,无所不在,早已深深融入到这片土地之中,想将他们驱赶到塞外,绝非易事!
更重要的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原——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旗号。
这个旗号只有天下正溯大晋朝廷或者北方领军人物石闵有资格喊出来,需要之时,以此聚拢天下人心,怎能由一个私军督帅随随便便道出?
厅内大多数人像看傻瓜一样,还有少数人露出怜惜之色,转过头去,似乎不忍见到,这个傻小子被石闵霹雳怒火烧成灰飞的惨状。
石青对古人的忌讳一窍不通,凭余光觑见众人的反应,暗自得意:震撼吧!以后该定记住石某了。
他双眼盯着石闵,却是一眨不眨,满是慷慨、激烈。连李农露出的一丝黯然也给忽略了。
哈哈——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过了很久,大厅内响起石闵揶揄的笑声。“老帅所言不虚啊。这头初生牛犊,当真莽撞的紧。。。”
石闵笑声一出,大厅气氛明显活泛许多;其间夹杂了几道若有若无的松气之声。
石青没有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石闵身上。见石闵对自己的话一笑置之,没有继续理会的样子,不由急道:“武德王。小将虽然莽撞,皎皎之心可对日月,所言发之于肺腑!请武德王斟酌。”
石闵轻微地摇了下头,一笑。对李农道:“老帅稍坐,闵去去就来。”
李农莞尔笑道:“去吧,开导一下小家伙,这小子还太嫩。”
石闵嘿了一声,从上首下来,径直向外走去;路过石青、孙威身边时,低声吩咐道:“汝二人陪本王走走。”
石青闻言,心花怒放;痛快地应了一声,错开半步,贴上石闵;孙威哭笑不得,苦着脸随后跟上。
“老帅常言,节义将军年轻莽撞,本王并不如此认为。以本王看,新义军之志非小啊。。。”
三人沿着王府里的水渠随意漫步;水渠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间或露出一个个取水用的冰窟窿。冰窟窿上水雾蒸腾,望之让人心生寒意;石青的心却比这更加冰冷。
“收拢流民为己用,通联大晋世家为奥援,与青、兖两州官府结盟互助,取乐陵仓军资扩军备战。。。。。。呵呵。石帅当真了得,短短数月,一飞冲天,麾下已有两万之众,李总帅看走眼了。”
石青的心随着石闵的话语,一直不停地向下沉。
新义军所作所为,并不是特别严密。欺瞒千里之外的大晋朝廷一时半月尚可,想欺瞒近在咫尺的邺城有心之人,可就千难万难了;新义军下辖官吏成百上千,谁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和邺城一直保持着联系。
事实上,石青认为,新义军所为无不可对人言,也没在意是否需要隐秘。可听石闵一说,他才意识到,这些光明磊落之事,落到别人眼中,可就不一样了,至少也是一个居心叵测的评语。
新义军若是落到这个评语,以后谁敢任用!谁敢信任!
石青不敢有半丝犹豫,抢前一步跪倒,抱拳拱手,慨然道:“武德王!新义军光明磊落,无不可对人言;所做所为,皆因不满羯胡祸乱中原;石青追随武德王也因于此,从不敢有其他心思。”
石闵虎目一凝,如电一般盯视石青。石青双眼眨也不眨,平静地凝视回去。
过了一会儿,石闵无声地笑了,脸部坚硬的线条忽地柔和下来。“心怀叵测之人,在本王面前岂会如此坦然。本王信得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