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迈过武德王府高大的门槛,石青就已断定;这是一场庆功宴。他急匆匆赶来,早到了许多时候,此时离晚宴还早,武德王府,却已是宾朋满堂,欢声鼎沸。
王府卫士腆胸凸肚,刻意严正的脸掩饰不住矜持;上百侍女仆佣来回穿梭端茶送果,脚步轻快,翩然若舞;胡睦、苏彦等石闵嫡系亲信,眉飞色舞,志得意满;更多的、石青不认识的文臣武将,三五成群散在亭前廊下,说笑哄闹;王府上下人等,无论客、主,个个满面红光,精神振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石青挂上笑容,缓缓走了进去,小心地向四周打量。当眼光落到迎门的草坪之上时,他蹙起了眉,隐隐觉得不对。
草坪之上,四五个貂尾皮帽的胡人,或斜躺或倚靠,围在一起吆喝着什么。中间一人,霍然是他见过一次的大赵国侍中、匈奴人呼延盛。
“讨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呼延盛干嘛高兴成这样,他也来庆功?”石青疑惑不解。
石勒灭了前赵,对匈奴刘氏大加诛杀,对内迁中原的另外三部匈奴却是安抚有加;呼延氏(原匈奴呼衍部,内迁中原以后,被赐姓为呼延。)乘机崛起,隐然成匈奴四部之首;石闵此次行事,主要针对羯胡石氏,雅不欲匈奴搅和进来,所以将呼延盛调到讨逆军中,以为牵制。
石青知道,若是能够选择,呼延盛只会选择石氏,绝不会亲近石闵。这是与汉人相比,人数较少的胡人共同的生存本能——弱者相互联盟以抗衡强者。当然,强者若是强大到联盟也无法抗衡时,他们会转而选择臣服。
怀着疑虑,石青径直来到大堂门外,抬眼一瞧,他看见堂内有不少人跪坐说话,石闵高坐上首,当即报名而入,上前偈见。“新义军石青见过武德王!”
“哈哈。。。好!勿须多礼,快快请起。”石闵和其他人一般,话语中透着浓浓的兴奋。
石青谢过,起身向上看去。。。。。。石闵往昔严峻刚健的面目彻底松泛开了,眉梢眼角尽是喜意,目光中闪耀着愉悦,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放松。
一路荆棘走到这一步,确实可喜可贺。石青不由得露出宽慰的微笑,替对方感到高兴。眼光轻轻一扫,随即,他刚刚绽放的笑容顿时呆滞了。
大堂里有不少人,张举、赵庶、刘群。。。只是没有李农。张举、赵庶笑得比石闵还灿烂,似乎是他们取得了胜利。
石青一阵发毛,看到他们‘真诚、由衷’的笑容,他再也无法笑出来。
坐在大堂上和石闵说话的都是大人物,这些大人物不会理睬石青这个小角色的想法。
“节义将军,汝去找孙威、张艾,今日高兴,你们兄弟好生聚聚。”石闵笑着吩咐。
石青答应着告退。
王府大议事堂四周站了很多人,个个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形容极其夸张。出了议事大堂,石青默默地在一张张陌生的笑脸中穿行,从这些笑脸之后,他似乎很清楚地看见了得意、虚假、傲慢、无知、隐忍。。。各种各样不同的的心情。
没走多远,石青的心情就变得糟糕透顶,再也没有寻找孙威的兴致,他掉头转向偏僻无人处走,只想躲起来清静一会儿。
谁知孙威偏偏这时候在他眼前冒了出来。“毒蝎兄弟。你问的事我找工匠打听了。。。”
孙威斜刺上来,吆喝一声,一把搂住石青,兴冲冲说道:“工匠们说,基脚若是没坏,修修补补还是容易一些,只是住着没新房子舒心。若是基脚坏了,必得推到,重新打基脚方可。你问的那房子,基脚坏了吗?”
“基脚坏没坏?嗯,这是个问题。”石青不置可否地应付一声,一努嘴,问道:“孙大哥,他们都在高兴什么?”
“高兴什么?当然是高兴讨逆功成,朝廷得以安定。怎么,毒蝎兄弟不高兴?”孙威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这就算是功成了?”
石青喃喃自语。却不防被孙威听见;孙威断然肯定道:“这当然算是功成!兄弟,经此一役,石启、石成、石晖伏诛,对头损折殆尽;讨逆军没出变乱,安然回转;如今武德王声震朝野,邺城内外无不慑服。如此不算功成,怎么算是功成?”
听孙威一说,石青脑中蓦然闪过石闵那张异常松泛、轻松地笑脸。他不由瞿然一惊:不仅孙唯如此想,只怕石闵也同样做此想。大家都以为功成,松懈下来,坐享太平!这种想法实在危险!
“不行!我要向武德王进言,小心谨慎,眼下离真正的功成还早得很。”石青握拳咬牙,狠声念叨。却被孙威一把拉住了。
“兄弟!你这是干嘛?太莽撞了!”看那架势,孙威是真的急了,勃然变色道:“你知道吗?马上就到除夕了,武德王和大司马、太尉商定,趁此时机要大力赏赐拔擢有功将士,大伙正在兴头上;你这么一说,不仅武德王觉得扫兴,其他人也嫌你多事。。。”
石青一呆,苦闷着说道:“孙大哥,此时离真正的功成还早,真的不能松懈。。。”
“天塌下来,有武德王顶着!兄弟你操这份心干吗!”孙威宽慰地拍拍石青,劝解道:“以前恁般艰难,武德王都能带我们闯过来;眼下要人有人,要粮有粮;有什么可担心的?”
“孙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