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石闵传来将令,调张艾营回城,新义军继续在北城外清剿残余。
石青命亲卫营留守大营,中垒、锋锐、跳荡三营以浮桥为中心,沿东、南、北三个三方展开,扩大搜索范围,清剿漏网之鱼。安排完防务,他看见北城之外,人影绰绰,一片忙碌,便赶了过去。
过来之后,他才知道,北门还被死尸阻塞着,城守军正在清理死尸。
吊桥之外,用干柴堆起了一座方圆丈许的大火架,干柴上浇满油脂,城守军没有理会壕沟内的肢体。只将阻塞城门洞的残肢断臂往火架里摔,只是尸体太多,一个火架显然无法全部焚毁;估摸差不多的时候,有人丢了个火把上去,霎那间,烈火熊熊,烧灼的尸体吱吱冒油。随后,城守军开始搬运干柴,架设第二个、第三个。。。火架。
石青站在一旁观看,等候城门清理通畅,看着看着他渐渐入了神,目光凝视着飘忽的火焰,思绪却不知飘到哪去了。
“禁军兄弟。到凤阳门是否打这走?俺们是去上缴胡人首级的。”
当第三个火架燃起来的时候,一声粗豪的询问让石青惊醒过来。他顺着声音向东看去,只见二十多个衣着各异的汉子,拎着刀枪,行了过来;这些汉子腰间血淋淋的,或多或少都挂着割下来的首级,从面相看,这些首级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虬髯白肤,或金发碧眼,都是胡人。
“是啊。咱们也是来缴首级,领赏赐的,这凤阳门到底在哪啊?”西边跟着响起问询声。七八个年龄不一的汉子骑着马乘着骡急匆匆地赶过来。
这边声音未落,那边又响起亢奋的叫嚷:“俺们响应武德王杀胡复汉,顺天行事;赏赐领不领不好说,只愿投到武德王麾下效力就行。禁军兄弟,着武德王府邸怎么走?俺们要去偈拜武德王。”
石青环视四周,只见附近陆续冒出一支支散落的小队伍,这些队伍形容各异,打扮不同,无一例外的是,个个都带着斩杀的胡人首级。
原来是响应杀胡的地方豪雄,前来领封受赏。石青恍然。
自此以后,赶来上缴胡首的地方豪雄络绎不绝、源源不断;其中有的是坞堡壁主,有的是小城官吏,还有郡望和一些名声不显的世家;他们吆五喝六、前呼后拥,身边带了帮家丁私兵,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邺城。
永和五年,腊月二十七。
连着三天搜剿,城外再不见一星半点胡人的踪迹,新义军肃无可肃,至此,石青决定进城一趟。
带着左敬亭一行进了北城,往东一拐,霍然而惊。前面是皇城凤阳门,凤阳门外,几日功夫已堆起了一个三四丈高的人头山。
领兵省的官吏忙着清点记录,也没有好好打理;收缴首级后,随手就是一甩,这些首级胡乱堆积在一起,衬着一张张丑陋不堪的死人相貌,活生生就是个大垃圾堆。此不过,这个垃圾队恁大了些,凤阳门外有二三十步驰道被阻塞的车马难过。
人头山散发着浓烈的腥臭;石青捂着鼻子牵着黑雪小心翼翼地从侧边穿过。一旦通过;左敬亭等一帮亲卫就大声叫嚷,骂道这些胡人死了还要在世间留下臭气。
石青一行转过宫城拐角,还未进官署区,热烈的吵嚷声便不断地传过来。
邺城大街小巷中露出无数地方豪雄的身影,他们三五结伙,观光客一般,指点着皇城东掖门、领兵省、中书监以及被石青一路撞开的官衙高墙等等。。。发生过激烈厮杀的地方,操着不同口音,兴奋地议论着,争吵着。有些憨直鲁莽的,挣得恼了,挥起老拳上前厮打,转眼间便演变成一场群殴。更多的汉子大声叫好,嬉笑着在一边煽风点火。
石青见此,有些忧虑:这些草莽汉子,缺少管束,不知规矩,数量又是如此之多,稍有不对,就可能在邺城闹出事端。需要禀明武德王,早作提防为是。
来到武德王府,勿须通报,石青向府门护卫问清石闵在王府正堂接见客人后,径直行了过去。
未等进入正堂,如油鼎沸的喧哗叫嚷已让石青感受到其中的热烈、亢奋。
“武德王!你说怎么干,俺们就怎么干!”
“武德王下令吧,我等誓死相随!”
“哈哈。咱们干脆杀进宫里,将羯胡皇帝也给剁了。”
。。。。。。
堂内七嘴八舌,语言大多粗俗直白。
石青一听,便猜到石闵接见的客人是各地豪雄之首。步入堂中匆匆一瞥,果不其然,数十个衣裳驳杂的汉子,撸着袖子,叉着腰,威风凛凛地站在堂中,竟是没有一个肯老老实实跪坐的,这些汉子都尽量将身子往堂上凑,直欲将稳坐上首的石闵围起来。
石闵脸色泛红,双目生光,石青看出,他虽然竭力保持着向来的沉稳,但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兴奋和轻松。对这些粗野汉子的直白不仅不以为仵,反而甚是欣赏欢喜。
许是武德王见多了腹内勾当,心生厌烦;反而对这些憨直汉子的朴实感到难得和新鲜吧。石青若有所思着挤上前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