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似帐的灰黑色雾气笼罩了东枋城,暮霭重重之中,石青踏进了西寨门;守护寨门的新义军士卒告诉他,王督率正在收降雷弱儿残部。
石青欣喜不已,当下派人去衡水营传令,将河西的几百匹战马和滠头骑士以及权翼派来的那个士卒一并渡到河东;又派人前去轻骑营传令,命令轻骑营前往渡口集结待命。诸事吩咐完毕,他带了左敬亭等兴冲冲前往城东寻找王猛。
王猛得到通报,抛开琐事,早早赶来迎候;一见石青,立刻上来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禀报石帅。东枋城战事已了。猛幸不辱命,联军以损折八百将士的代价,拿下枋头军雷弱儿残部。自此,石帅可以收回王猛东枋城督率之职。”
“景略兄辛苦了!不过,这副担子却不能马上卸下。”石青搀起王猛,把臂而行,缓缓解说道:“景略兄有所不知,东枋城战事并未了结,更艰难的也许还在后面。。。”
王猛闻言,瞿然一惊,疑惑地望向石青。
“是这样的。。。”
石青将枋头军的动向和自己的推断一一向王猛叙述明白,然后问道:“景略兄以为石某应对之策是否合适?”
石青剖解的严密无缝,应对之策也算合情合理。换作几日前的王猛,定会赞许不已;如今不同,此时的王猛显然成熟了许多,亲眼目睹滠头军离奇大败后,他已然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断的。
沉吟半响,王猛斟酌道:“敌军有何变化,是否依照我等设想,尚难断定。以猛之见,石帅当早备应急之策,以防万一。”
“善哉斯言!新义军得景略兄襄助,如虎添翼。。。”石青抚额庆幸。事实上,石青也认为自己的推断有些想当然,并没有很大把握,一听王猛提醒,立刻欣然接纳。
两人叙叙说说,不知不觉来到麦场。
麦场上很热闹,东一堆、西一堆到处都是将官士卒,其间不时传来阵阵呵斥和求饶之声,这儿是新义军收降雷弱儿部的现场。
望着麦场中心的辎重车辆,石青吩咐道:“景略兄,请即刻准备三千轻骑七日辎用粮草甲杖,运到渡口船上,以供轻骑营突袭枋头腹心所用。”
“王猛遵命!”王猛行礼告退,自去调运辎重。
石青闲来无事,便走到降兵之中,随意地叙话家常,顺带打听枋头内部底细;悠闲漫步之间,降兵之中,一个蜷曲着的魁伟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夜色不知不觉降了下来,麦场上点了几堆篝火,还有一些零散的火把照亮。火苗闪烁之中,那个身影软软地瘫坐地上,身子大半隐没在黑暗之中,只一张虬髯虚张的枣红脸庞暴露在火光之下。那张脸上布满了疲惫,脑袋无力地支在膝盖上,看起来颓废之极。
石青认出,这人是雷弱儿。他原是高大威猛之士,此时身子蜷起,被落寞沮丧团团笼罩,看起来似乎比寻常人更加的愁苦。
想了一想,石青缓步踱了过去,摆出居高临下的口吻,不屑地望着雷弱儿,问道:“怎么啦?死了老子娘?”
耷拉的眼皮被挑衅的问话激得倏地张开,露出一对幽黑的眸子,眸子中火光跳跃,愤怒的火焰恨不能将石青烧为灰烬,直到看清来人后,光芒才黯淡下来。
雷弱儿认出石青是前次交战过的对手,地位似乎不低的样子;鼻翼急速扇动了几下,他出了道长气,旋即垂下头去。
“汝一介羌人,杀了几千族人不见半点沮丧;战败被俘,没法子之事,怎么就像死了老子娘似的,沮丧成这般模样?难不成汝无心归降,意图待机反叛不成?”石青没打算轻易放过雷弱儿,话语如刀似剑,劈头盖脸地砸过去。
作为降将,身处嫌疑之地,原本就让人不放心,石青直指他意图反叛,让雷弱儿没法再保持沉默。他咧咧嘴,一摊手,做出坦然的样子,苦笑道:“小兄弟。这是乱世,为了活下去,雷某眼中从来没有氐人、羌人之分,只有敌我之别。两军交战,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想为滠头羌人报仇吗?那就动手吧,既已沦为鱼肉,雷弱儿认了,绝不会动手反抗,小兄弟勿须多费唇舌,栽赃诬陷。”
雷弱儿一番话说得光面堂皇,又是一副认栽的面孔,弄得石青反倒难以着手。眼光一闪,石青改变了讥刺的口吻,却依然穷追不舍地问道:“汝有心求活,今日得以受降活命,岂不遂了心愿。汝如此沮丧到底为何?”
雷弱儿不敢在受降之初便得罪对方大将,是以明明对石青很厌烦,却依然无奈地回答道:“小兄弟,雷某侥幸保住性命,原本可喜,只是。。。正如小兄弟所说,雷某率军攻杀好几千滠头羌人,这些人的父母兄弟定然对雷某怀恨在心,日后相处难免生出些是非。再则,雷某并非单身一人,有妻室儿女,还有上千的部落生民。雷某战败受降的消息一旦传出,他们可就惨了。思及此处,雷某怎会不沮丧担忧?小兄弟,你说是否如此。”
听雷弱儿提及部落家人,石青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弯腰蹲下,石青逼视着雷弱儿,悠悠道:“原来汝为此烦忧。不妨的,只要汝听令行事,些许小事交给石某解决就是了。”
“小兄弟是。。。”雷弱儿狐疑地望着石青。
石青一笑,道:“某乃新义军军帅。石青石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