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帅英雄豪迈,心志高远,王猛膺服已久,承蒙不弃,垂询咨问,猛必殚思竭虑,以效微薄。”
王猛离座而起,向麻秋遥遥一揖,待麻秋微笑示意后,他直起身子,话音一转,反问道:“麻帅有意逐鹿天下,王猛请问,麻帅以为天下是何物?”
麻秋哂笑道:“天下么,自然是这天这地这天地之间的人丁财富了。”
“非也。”
王猛缓缓摇头,洒然道:“天下在人心中,人心所向即为得天下,人心所逆即为亡天下。匈奴刘氏之所以得天下,是因大晋诸王乱政,世人恶之;石勒之所以得天下,是因匈奴刘氏不能救民,反在大晋诸王乱政之上变本加厉。石赵之所以倾颓,是因石虎暴虐无道,只知压榨,不与民休息耳。”
“好!景略先生果真高士耳!”麻秋抚掌大赞,赞叹发自肺腑。这番玄意深刻的高谈从王猛口中道出,让他真的刮目相看了。
王猛不骄不躁,口中咬金断玉,又道:“麻帅若欲称帝,必先夺天下,若欲夺天下,必先明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如此对症下药,从容布置,大事可成矣。”
麻秋被挠到痒处,心痒难耐,急切问道:“以先生之见,当前大势为何?民心为何?如何图之?”
王猛分丝剖缕,回道:“当今山河倾颓,重陷混沌,天下四分五裂,各地民心未为一同。如江东之地,醉生梦死苟且之辈在所多有,以至于大晋坐失良机,一无所成。如幽冀之地,编户受羯胡挞伐之苦久矣,民愤极大,冉闵高举杀胡之令,因此得以成事。关中又有不同,这里久经战火,民心倦怠,当予以休息安养。麻帅若欲逐鹿天下,必先巩固根本,以关中民心为己心,以关中民愿为己愿。则关中士民尽为己用,何愁大事不成。”
“善!大善!闻君之言,茅舍顿开啊。”麻秋连声赞叹,盯在王猛身上的双眼闪闪发光,仿佛看到珍宝一般。
石青暗自颌首,王猛这番言辞无论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或者只是特地条件下的结论,他倒没有在意,他在意的是,饮酒时暗中交代出题目,这才多长时间,王猛就作出这篇似真似假,亦玄亦奥的文章,并一举折服麻秋,当真机智不凡。
王猛顿了一顿,随即朗声道:“石帅曾言,缓称王,广积粮。王猛窃以为此言用于关中,再为合适不过。麻帅若欲大图,必先隐忍。结睦四邻,与民休息,多施仁政,行以律令,用时三年两载,打造出一个富庶祥和的关中,当麻帅英名传于四海之时,勿须出兵攻略,四方豪杰慕名而投也未可知。上兵伐谋,不过如此而已。”
“好!好啊——”麻秋心神振奋,推案而起,在大殿中急促地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停在石青面前,带着些许求恳道:“云重。吾初入关中,事艰任重,亟需高人名士运筹谋划。是以,有意将景略先生留在身边随时咨问。云重可否割爱?”
把王猛留在关中?
石青心头一跳,偷偷觑了眼王猛,只见王猛缓缓点头。
麻秋私欲膨胀,意欲在关中称王。石青一万个不愿,只是恪于形势,不好公然阻止;于是以退为进,鼓动麻秋称帝,并以事关重大为由,拖延下来,暂时稳住关中。石青初步打算,接下来将以辅助麻秋经略关中为借口,让新义军人士渗透进来,进而架空麻秋。
这个计划很有操作性。
麻秋不是草包,却也没有出类拔萃之才;经略关中能用的只有万余心腹屠军。这些武人冲阵厮杀还成,经略地方,布政治民却是一窍不通。这就为新义军人士入关提供了机会。
另外,关中局势很复杂。
有心向大晋的坞堡壁主,有后赵遗留的将佐官吏,有散居周边的各族胡狄,还有以主人自居的屠军。麻秋以万余心腹屠军为核心,裹挟青壮为己用,随后招降纳叛,声势越来越大,滚雪球一般将各方势力捏合到了一处,最终组成了眼前这个看是庞大,实则松散之极的关中新势力。
关中新势力内部结构的粘合力,既不如高举杀胡复汉大旗从而聚集四方英杰的冉闵政权,也不如乱世之中抱团求存的枋头势力、滠头势力,甚至不如乞活而聚的乞活军。石青可以肯定,一旦麻秋遇到挫折,哪怕经受一点点失败,关中新势力就会立即倒塌,崩溃得连一点渣都不会剩下。
这种松散的势力为新义军暗中架构运作提供了非常好的机遇。石青相信,一年多的苦心经营,有了希望,有了尊严,有了自信,有了家园的新义军人对青兖的忠诚毋庸置疑,只要将他们像种子一样洒在关中,他们必定会生长发芽,为新义军撑起一片新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