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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琦首次巡防襄国西部,便即遇上了一支栗特人商队。
栗特人是分布在葱岭一带的中亚人,属于羯人的近亲,大多在丝绸之路上行商为生,来到中原后往往以“国人”自居;后来的昭武九姓,就是出自栗特人。
刘琦遇上的栗特人商队首领叫做栗特康。
栗特康常年在中原、西域走动,在两地之间积攒下大量人脉,以至于邺城换了主人,他也舍不得放弃这条商路,只稍稍做了些调整,将商路的东方终点由邺城改成襄国。
栗特康上次离开襄国之时,正值石祗意气勃发,厉兵秣马,准备攻打邺城。他哪知道不到一年时光,形势斗转逆下,石祗不仅没有光复后赵,反而连战连败,以至于襄国都被大魏军围困了。
栗特人行商万里,一路之上不知会遇到多少意外,只有武装护卫,没有胆识毫量那是万万不成的。栗特康也是如此。襄国被大军包围,货物难以送进城内,这确实让他烦恼,却不能让他恐惧。躲在太行山谷里观望了几日,探出大魏军力分布之后,他毅然决定从西门偷偷入城。襄国被围,商贸断绝,这个时候进城,货物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栗特康盘算的挺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魏突然改变了襄国之战的方略,他的商队抵达城西之时,刘琦麾下精骑正好开始首次的巡防。双方相遇,结果可想而知,斩杀了几十名商队武装护卫之后,栗特康一行连带二三十车商货通通成了刘琦的战利品。
准确地说,战利品只是二三十车货物和千余个羯胡人头,那些胳膊腿之类的尽是累赘。当刘琦准备抛弃累赘,收割战利品的时候,阅历丰富的栗特康提前瞧出端倪,情急之下,他想出一计,言道可以帮大魏军夺取襄国,将功赎罪。
刘琦知道攻打襄国的难度,也知道围城之战历时长久,很容易变生不测。是以听栗特康说能帮助拿下襄国,顿时来了兴趣。
栗特康的计策说来简单,不外乎里应外合而已。栗特康在刘琦面前竭力解说,将他在襄国拥有的人脉大大吹嘘了一番,言道只要允他入城,定会说服城中守将暗中降服大魏,里应外合夺取襄国。未成事前,他愿将商货下属留在大魏军中作为抵押。
栗特康之策干系实在不小,而且事关隐秘。刘琦不敢擅自作主,径直绕过王泰直接向冉闵密报。
信使禀完前后始末,冉闵倏然动容,被这个消息深深打动了。
栗特商人以及他们关系人脉的深厚,冉闵早有所闻。襄国城内,大部分都是与栗特人亲近的五胡六夷;栗特康若是愿意出力,真的很有可能策反几员守将,与大魏里应外合拿下襄国。这种可能性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对于困顿襄国城下的大魏军来说,也是极其珍贵的。
当然,冉闵绝非他人轻易能够糊弄的。“把栗特康一行全部押送过来,寡人欲亲自审问。”
想了想,冉闵又对信使叮咛道:“让刘琦务必小心谨慎。其一不可让那个栗特康跑了;其二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栗特康的出现,为襄国之战带来了一线曙光,冉闵异常振奋。为防走漏风声,他密令张艾,连夜在苏彦营地辟一秘密小营,以便看押栗特康。
过了一天,栗特康一行被悄悄带进密营。冉闵和他长谈良久,最后答允让他立功赎罪,联络襄国守军与大魏军里应外合。
冉闵郑重承诺,一旦功成,大魏不仅会归还栗特康商队所有的商货人员,还会另外给予赏赐,甚至可以为栗特康加封一个名义上的官职。只是在最后,冉闵希望栗特康留在身边参赞军机,请他另外指派心腹人员进城联络。
无论栗特康是否愿意,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次日晚上,一个跟随栗特康很久的心腹家人离开密营,打着栗特康的名号,喊关进了襄国。
这人进城待了四天,然后灰溜溜地出来了。他告诉冉闵和栗特康,他进城后联络了十几名胡人守将,只是这些人尽皆被杀胡令吓住了,宁死也不愿投降。
这个结果既在冉闵意料之中,又让他失望之极;侥幸难以如愿,他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栗特康瞧见,眼珠一转,慌忙进言道:“皇上。城内守将担忧者,不过杀胡令耳。事急从权,皇上若能稍加变通,何忧襄国不破。”
栗特康久在中原厮混,一番话说的得体贴切。冉闵神色缓和下来,问道:“以卿之意,寡人该如何从权,又当如何变通?”
栗特康道:“皇上不妨找个由头,拔擢一些胡人且大力宣扬之,以此安抚城内守将之心。”
冉闵沉默不语,打发走栗特康后,一个人陷入沉思。
冉闵是个孤儿,在这个家门概念远远高于国家概念的时代,算得上是举目无亲,人单势孤。但是上天没有完全抛弃这个孤儿,赐予他聪颖的心智和雄健的体魄,让他有机会有能力脱颖而出,一步一步向上迈进。。。
遗憾的是,越往上走,对根基的要求就越高,先天的种种不足,让冉闵每踏上一步,脚下塌陷的危险就增大一分。从悍民军、武兴侯、武兴公、武德王。。。一步步走来,他没有感受到无限风光,感受到的只有刀枪剑林和血雨腥风。
先天不足唯有依靠后天努力加以弥补,根基不稳就需塑造新的根基。
石虎晚年,后赵朝纲越发地混乱,冉闵预感到大赵气数已尽。羯胡压迫下汉人遭受的苦难冉闵感同身受,这让他清晰地认识到,汉人民众的愤怒一旦爆发,必将成为席卷天下的惊涛骇浪,不仅能将后赵朝廷冲得一点渣都不剩,还会将任何试图阻止的力量湮灭无踪。他若想有所作为,必须顺应这股力量,引导这股力量,将这股力量化为自己新的根基。
在这种认知之下,杀胡令最终诞生了。
如冉闵事先所料,杀胡令给他带来了无数敌人,同时为他带来无数赤胆忠心的追随者。敌人再多亦不足恃,追随者却弥足珍贵,这是他新的根基,是他傲视天下的资本。
冉闵很为自己的决断自豪。
可就在这个时候,栗特康建议他大张旗鼓地安抚胡人。
说实话,为了攻破襄国,暂时安抚一下胡人并非大不了的事。这是权宜之计,襄国一旦拿下,后事如何又当别论,冉闵并不以为此举会动摇根基,也不认为部属会因此离散。唯一可虑的是,此举等于自打耳光,会令他太难堪,还会为他日后的声名抹上不少阴影。
是应该顾虑声名、对栗特康之计弃之不用?还是应该暂且忍耐、尽快拿下襄国以减少士卒损折?
这个选择让大魏皇帝很是为难。若是以前,他不会犹豫,会直接采用栗特康之计;眼下不同了;他是皇帝,不能不顾及皇家尊严。
独自考虑了一夜,多年形成的隐忍习惯终究占据了上风。冉闵决定,听从栗特康之计,大张旗鼓地安抚胡人,以为暗中招降内应创造条件。心意一定,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许多。不用一刻钟,冉闵就拟定了下一步的计划。
冉闵决定十二月二十五于滏阳河畔举行公开仪式,大张旗鼓地为太原王冉胤上大单于的封号。之所以选择滏阳河,是因为襄国是个东西较长,南北相对较窄的长方形城池,在滏阳河举行仪式,便于城内有更多人看见。为了让胡人守军感受到诚意,为了让立大单于之举显得更真实,栗特康一行胡人将会拨到大单于冉胤麾下,在仪式上频频亮相。
招降纳叛需要隐秘,封号之举又令人难堪。冉闵无法公开栗特康的计策,更没心情就封号这件难堪之事与群臣商议。他只含糊地传令各部,务必于封号之日赶往滏阳河助兴,随后命令苏彦留守中军,唤上张艾,裹挟了栗特康商队赶到滏阳河后军驻地,筹备封号仪式。
十二月二十四,距离封号仪式还有一天时间,光禄大夫韦膄在儿子韦伯阳的陪护下赶到滏阳河后军驻地。
韦膄原来随冉闵的中军驻扎在城东,中军移往渚阳方向后,他留了下来,在孙威军中参赞军机。得到冉闵意欲加封冉胤为大单于的消息后,老头子坐不住了。他要阻止这种自毁根基的行为。
考虑到人单势孤,进言未必会被采纳,韦膄四下联系,邀请尚书令徐机、左仆射刘琦、卫将军王泰、卫戍将军孙威、从事中郎常炜、中书监卢偡等一同进谏。令老头子失望的是,这些人要么猜出一些端倪不敢乱说,要么习惯性地服从冉闵的指令,都不愿意和他一同进谏。老头子没办法,只好唤上儿子,独自前来进谏。
“皇上。”韦膄跪伏于地,叩首连连。嘶声说道:“胡、羯皆我之仇敌,今来归附,苟存性命耳;万一有变,悔之何及!请诛屏降胡,废封号之举,以防微杜渐。”
侍立一旁的栗特康骇然变色。
冉闵眉头不由得高高隆起,闪眼间,但见韦膄须发全白,干瘦的身子趴伏于地,却连叩首的力气都没了。他叹了口气,道:“老大人勿须多言,寡人自有分寸,请退下去休息吧。”
“皇上。以往羯胡是如何对待汉人的?猪狗不如。。。皇上不是不知,三思啊——皇上若是不答应,老臣宁愿跪死阶下。”说到动情处,老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嗷了起来。
瞟了眼栗特康,冉闵的脸色黑了下来。冷喝道:“张艾。老大人辛苦了,汝等将老大人扶下去歇息。”
张艾答应一声,带了几个禁卫侍从上来,不由分说架起韦膄和韦伯阳就走,将两人带到一个禁卫小账安顿下来之后,张艾担心老头子再去骚扰,于是留下几名侍从殷勤‘照看’老大人。
韦伯阳很少见过这种阵仗,当下有些着慌,问道:“父亲。这可怎生是好?眼下欲见皇上一面而不可得,又怎能进言谏劝呢?”
韦膄偷偷瞄了一眼帐外,压低声音道:“侍从监管甚严,今日没办法向皇上进谏了。如此,你我父子只能施以骄兵之计,装作无意再行进谏的模样,待明日侍从放松监管后,你我父子二人且去大闹封号仪式,绝不能让皇上行此错着。”
“父亲好计谋。”韦伯阳抚掌赞叹。
韦膄嘿嘿一笑,道:“伯阳胆管放手而为,不定明日就是你我父子留名青史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