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宫里停放了十四具灵柩;一具安放着冉闵遗体,另外十三具安放着十三套衣甲,代表十三万战死士卒。以太子冉智为首,董皇后、冉明裕、冉操以及宫中嫔妃、文武百官组成的恭迎队伍浩浩荡荡抵达华林苑,经过无数次叩拜,直至礼仪完成这才抬了灵柩回返邺城,举行公祭。
因为可能有数十上百万将士家眷回来悼念亡人,公祭场地选在了宽阔的西苑校场。新义军在校场搭起了六个灵堂,中心是冉闵的灵堂,另外五个环形拱卫,象征襄国之战在五个不同战场战殁的英魂。
从十四具灵柩抬入西苑的那一刻起,公祭正式拉开序幕,当天晚上,冉智兄弟、董皇后以及宫中嫔妃便留在西苑为冉闵守灵。
太常卿石青把文武百官按人头分作三班,每班需为冉闵和战殁将士守灵四个时辰,另外需帮忙打理公祭事物四个时辰;也就是说,文武百官每天只有四个时辰的时间用来睡觉休息或者娱乐。
自公祭一开始,紧张忙碌的气氛便在邺城内外弥漫开来。
太常、廷尉、治粟内史、领兵省四个官署整体搬至西苑,太常负责礼仪规制,廷尉负责保证公祭秩序,领兵省核对战殁者身份籍贯,功劳等级;治粟内史按照领兵省的要求发放财货。
大将军府、司空、司徒、宗正、少府等府衙官署在西苑设立别枝机构。大将军府核准追赠谥号,司空统筹调派资用,司徒发文周边各坞堡壁垒,通知战殁士卒家眷前来祭拜以及领取抚恤,宗正安排士民黎庶悼祭冉闵,少府为赏赐功勋提供珍稀。
空闲下来的邺城仓空闲几乎装了大半个官署区。冷静的西苑也热闹起来了,无论日夜,都有一两万人在其中奔波忙碌。
廷尉和新义军士卒如临大敌,四处巡视;通传吏员在邺城七门进进出出,将朝廷公祭之事传至四面八方,督责地方将战殁者家眷请到邺城;最忙的就是领兵省和治粟内史,大大小小好几百名官吏通宵达旦地翻查文档,计算支出,一趴上案几就再顾不得抬头;石青见状,偷偷命令手下人不要安排这两处官吏守灵。
自二十三日始,陆续有城内的战殁者家眷进入西苑拜祭亡人。哭灵的声音响起来,紧张忙碌的气氛中加入了无数悲凉。与此同时,一种激昂的声音跟着充斥了西苑。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返——”
“国恨家仇,永不敢忘!”
“枕戈待旦,誓死杀敌!”
“身死志不灭,热血润沃土!”
这是巡视的廷尉、新义军小队呼喊的口号。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是驻守西苑的新义军在高唱军歌。
“呜呼——路途多艰乎,披荆斩棘!豺狼凶猛乎,奋戟扬戈!时不与我乎,壮志未酬。。。。。。”
这是组织的士子在作赋哀悼。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处,化作一股浓浓的悲壮;沿着肌肤、通过五官,仿佛无孔不入,向人们身子肺腑里钻,在人们骨髓血液里融化。不知不觉间,西苑的人们感受到一种凝重,身子里似乎有什么被点燃了,似乎马上要沸腾起来。
郎闿一进西苑就感受到不寻常,这种气氛很新鲜,很有诱惑力,唯一让他不舒服的是,这种气氛与追求淡泊宁静的君子修身之道有悖。
“郎大人终于来了,快走,我们进仓说话。”石青匆匆赶来,对郎闿略一拱手,便即上前拉他。
“太常大人有事吗?”迟疑了一下,郎闿脚下却没动。昨天相通之后,他再看石青总觉得陌生,甚至因此不愿再见到对方。
“咦?郎大人怎么啦?”
石青惊诧一声,佯怒道:“举行公祭是为了转移视线,让邺城内外紧张忙碌起来。看郎大人魂不守舍的模样,原来只革别人的命,自己却不亲身力行。这怎么行,作为公祭主事,石某要安排些差事让郎大人忙起来。”
郎闿一皱眉,一本正经地问道:“太常大人到底有何事?”
石青真正诧异起来,反问道:“难道郎大人筹措到了足够资用?无需石某献计了?”
郎闿瞿然醒来,面上一热,问道:“太常大人有何主意?”
“说来话长,不过终究逃不过借贷二字,走吧郎大人,我们进去细说。”石青再不废话,拉着郎闿衣袖将其扯进自己办公的仓房。
“新义军下面有一个五斗米互助社。丰年时民众可以将节余的粮粟存进互助社义仓,灾年时从互助社得到救济。。。。。。”
石青拎着茶壶,端着两茶盅,与郎闿隔几案坐下,斟了两盅茶,拉开了长谈的架势。“五斗米互助社有诸般好处,只是存取物事单一,规模也小,遇上抚恤北征战殁将士这等大事远远不够。是以,石某有意请朝廷出面,组建一个类似的,但规模更大、通行全国的借贷署,借贷署专一聚集民间闲散财货,或朝廷紧缺之时有所用,或扶持民间士人生产商贸。如此,朝廷抚恤资用不足之困便得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