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三中午。经过半天一夜的推算,石青拿定了行动方案。传令亲卫随即四处飞奔,将将令传至四面八方。
石青先给冀州下达了两道命令。一是命令雷诺挑选两千名胆大滑溜的老兵,将其分做十队,多带旌旗号鼓,装扮成疑兵到广宗、清渊一线活动。二是命令雷诺在冀州左近寻几百名被悦绾裹挟到清梁的冀州兵家眷,将这些人送往清梁城待命听用。悦绾月余前裹挟的两万冀州兵建制完备,搜寻他们的家眷十分容易。
随后,石青给襄国下达了两道命令。一是命令孙威调集一万人马归入后军建制。二是命令后军两万将士只带七日干粮,由王宁督帅以最短的路程、最快的速度赶赴清梁待命。
午饭后,延迟了半日的魏军步卒主力拔寨启程。
石青任命丁析担任行军统带,率全军转道东北方向,从赵郡、冀州之间穿过,借道博陵郡,直插清梁县城。
石青和主力步卒分道而行,自率六百亲卫骑按照原来的行程继续北上。
和步卒主力分手后,没有了拖累,一行骑士催马扬鞭,速度极快。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过了常山郡的无极县,距离中山国治所卢奴城只有六十余里。即便晚上不敢放开马速,这点路程也用不了两个时辰。石青却没打算连夜赶路。这两天一直没有休息好,消耗的精力太多,他感觉有些疲累,担心连夜赶到卢奴后没精神应酬素未谋面的侯龛。经过一处林子之时,石青命令亲卫骑停止前进,就地驻扎野宿。
好生休息了一夜,二日清早,石青自觉精神恢复了大半,遂率六百亲卫骑重新上路。行了小半个时辰,距离卢奴四五十里之际,视野里出现一支两三千人马的队伍。
这支队伍行装简朴至极,既没有多少面招摇的旌旗,士卒的着装也不统一,既有布铠、皮铠还有几具金光闪闪的铁铠。配置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甚至有人持得是前端削尖的木质梭镖。稍微显目一点的是队伍中间的两面旗子,一面是军旗,上书“常山”二字,一面是认旗,上书一个“李”字。
看到这两面旗子,石青心中一动,打马赶了过去。
前方的队伍也发现了从后面追赶上来的骑兵,在将官的指挥下,两三千人闪到路左,像是让路,并没有做戒备的姿态。
见此情景,石青心中越发笃定,催马向对方认旗冲去。
战马唏溜嘶鸣,认旗下冲出一员威风凛凛的粗壮战将,他一边打马迎向石青一边大声喝道:“常山李犊在此,来者何人?可是和咱一样去救援中山的?”
果然是他。
闪念之间,黑雪已奔至李犊十几步外,石青勒住战马,扬声答道:“原来是李太守,幸会幸会,某乃新义军军帅、大魏太常卿石青。”向大晋请赐的封号还未明确,征北大将军府也未正式开府,此时,石青和邺城朝廷沿用的还是大魏的旧称。
“啊也——原来你就是石青啊!”两句话没说完,李犊已经露出粗鄙不文的底子,不过,虽然他言语无礼,行动确极为迅疾,一听石青之名,即刻翻身下了战马,迈开大步奔过来。
石青早就跃下战马,迎上两步,在李犊欲拜之际抢上去扶住,口中说道:“军旅倥偬,李太守勿须多礼。”
李犊倒也干脆,一把抓住石青手臂喜不自胜地嚷道:“石帅!咱可见到你啦…嘿嘿!”只说了两句,似乎拙于词穷嘴笨,李犊有些难以为继,嘿嘿干笑两声之后,他放开石青,忽然转过身,冲麾下步卒振臂高呼道:“兄弟们。天下一大英雄——石帅来了!咱们终于见到石帅啦!”
“嗬——大英雄——石帅!嗬——石帅——大英雄——”两三千士卒齐声高呼,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石青有些愕然,他不明白自己何时成了天下一大英雄,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斯,见到自己的兴奋热烈的程度甚至大大超过青兖本土人士。尽管如此,听到四周一阵阵欢呼,他依就忍不住心神激荡,满腹感怀。
欢呼声中,李犊喜滋滋地说道:“石帅。你不知道,前年年末,魏皇发杀胡令,倡言恢复中原汉室天下,常山、中山的汉家儿郎好不振奋,推举咱和侯大哥为尊,杀了两地太守响应魏皇。可惜的是,他奶奶的石祗在襄国称帝,先挡住咱们南下会合之路。然后又是许诺又是威吓,逼咱和侯大哥就范;为了兄弟们家小着想,咱们只得暂且挂上赵国太守的职位。石帅纵横中原,驱赶蒲洪、斩杀段龛、收复姚弋仲;干出偌大事业,咱们眼巴巴看着,好不愁煞,只恨不能追随左右。今儿终于熬出头了,石帅破了襄国,咱们以后就可以跟着石帅打天下了……”
听着李犊朴实的絮絮叨叨,倏忽之间,石青忆起当年汶水之畔,蔡谟关于英雄枭雄的剖析,与此刻此景相比,蔡谟的剖析显得是那么地苍白无力。世间的英雄枭雄真有什么清晰的界定吗?事实上是没有的。同样一个人,在有些人眼中从一开始就是英雄,并且永远是英雄;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则是枭雄,无论如何都是枭雄。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屁股决定脑袋罢了。既不关乎正义,也毫无公正可言。
“李太守。交代兄弟们随后跟上,太守和石某先行赶往卢奴吧。”唏嘘一阵,石青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干脆邀上李犊一道北上。
“好咧——”
李犊爽快地应承下来,继而说道:“石帅。叫咱犊子吧,太守太守的恁也生分。”
石青打量了一眼这个三十好几的粗豪大汉,痛快的点点头道:“犊子哥哥,新义军有个好汉名叫万牛子,石某称他‘牛子哥哥’,牛子哥哥和犊子哥哥年龄相仿,一般的豪爽率直。日后有时间,你们好生在一起聚聚,必定十分投缘。”
李犊乐不可支,哈哈大笑道:“这倒是好,犊子最喜结交英雄好汉了……”
停顿了一阵,队伍再次启程,两千五百名常山军在后缓行,李犊随石青亲卫骑先行北上。行出五六里地后,他们正式跨进卢奴地界。
麦穗飘香,田野金黄,正值收获季节;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
李犊瞪大眼睛在四周转来转去,过了好一阵,他诧异地问道:“石帅!咋回事?不像是在打仗啊?”
石青估摸着这是悦绾兵马被权翼部骑兵彻底压制了的缘故。他正要解释,两名亲卫领着一队权翼部骑兵斥候赶过来,于是干脆闭上嘴,待斥候近前了,他才扬鞭环指四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民众收割之时不怕敌军骚扰吗?”
斥候打量了一眼四周,回道:“石帅放心。为了保证夏粮顺利收割,权将军命令我部骑兵尽出,已将燕军营寨围困了两日一夜,不防其一兵一卒出营。”
“太好了。石帅遣来的人马已经把敌军完全压制住了。哈哈,卢奴没事了。”李犊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石青眼光一闪,继续问道:“这两日敌军可有异动?”
斥候详细禀道:“回石帅。今日凌晨,有八千敌军步卒押送近千车辎重从正北方向开过来,在对手接应下进了敌营。权将军说,此前对手没带辎重匆忙而来,打得是抢收卢奴夏粮的主意。因为我军来得及时,对手抢收夏粮的主意落空,是以重新筹集了一批辎重送到前线。由此可以证明,对手做好了长期坚守的打算。”
石青无言地点点头,沉思半响,忽然转向李犊道:“犊子哥哥。以石某之见,常山军勿须着急赶往卢奴,不如留在这一带,帮助民众抢收夏粮,收下来之后尽快储存到坞堡山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