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之后,燕、间的战事发生了根本变化。燕军慕容恪部夺取鲁口、安平;魏军悦绾部进入下博县。自此,两军尽皆放弃原来的进攻目标,开始逐步收拢人马,在冀州北部和幽州南部形成对峙。
四月初二,燕军高开部主力分做两路,一路围住下博县,一路向南,目标指向冀州城。慕容恪部燕军精骑一边配合高开对悦绾作战,一边沿滹沱河巡视,有向西窥视无极、曲阳的势头。
这一天,魏军主力一分为三。
魏军步卒左军、李崇部骑兵、幽州军王琨部计四万三千步卒,六千骑兵以丁析为督帅,西行至卢奴,环绕着燕军大营西、南两个方向扎下营寨。丁析没有着急进攻,指挥士卒掘土运泥,距离燕军营寨近百步处筑起了二十多座土台。每座土台有两丈高,顶端七八丈方圆,可容五六十人站立。站在土台之上,不仅可以清楚地瞭望燕军大营动静,居高临下的弓箭手还能将箭矢轻易送到对方寨栅内。土台彼此间距五十步,二十多座土台连绵五六里,燕军营寨西、南方向尽皆被纳入攻击范围。
丁析抵达卢奴后,中山太守侯龛听闻燕军有西向之意,便将卢奴防务交给丁析,自率本部人马以及常山太守李犊部赶赴无极,阻截西进燕军。
魏军步卒后军、幽州军郑生、秦兴麾下北上人马以王宁为督帅,向清梁城展开强攻。这一路人马合计有四万将士,其中有六千余是在清梁城呆过一段时间的原冀州军士卒,他们熟知城内防御情形,而且城内守军不到四千。鉴于此,石青决心不计伤亡,拔下这口钉在魏军腹心的钉子。
丁析、王宁两路人马离开后,石青在亲卫骑、童图部精骑,王龛部的拱卫下挥军南下,这一路是为中军,安国、蠡县的幽州军亦将纳入其中,合兵之后共有三万五千步骑。
抵达滹沱河渡口之后,石青命令童图部精骑押送掳掠来的幽州民众和财货,向西经无极,进入常山郡后就地安置。这段时间,幽州军掳掠了三四万口幽州人丁,这么多人想一一安置妥当并非易事,只能如当年青州安置乱民那般,进行集中管治配给,只要不饿死人就行。
与之同时,石青命令秦兴、鹿勃早、郑生各率一支人马在滹沱河上下活动,做出寻机渡河的架势,以牵制有意西进、南下的慕容恪。
慕容评回转青县之后,在章武、渤海两郡就地征募了一万五青壮。四月初五,慕容评、悦绾、封奕率两万五千人马强渡子牙河,重新杀回河间郡。权翼急报石青知道,在对方渡河之时稍作抵挡,便即引兵退走,慕容评顺利进入武恒城与张安合兵,有了一次教训,慕容评不敢再冒险西进,三万人马无声无息地龟缩在武恒城,等待机会。
四月初六。经过五天四夜的连续攻坚,魏军以伤亡五千的代价,终于夺取了清梁城。破城之际,城内只剩七八百伤残守军。王宁一声令下,七八百守军被剁成肉泥。
石青听说后,念叨了一句求仁得仁,随即将此事抛到脑后。
经过五、六天的筹划部署,燕、魏双方对峙的格局渐渐明朗起来。
一方面,燕军从卢奴城、范阳郡、河间郡、博陵郡对幽州南部的魏军主力四面合围,只是合围的不是很严密,其间留下了无极这个缺口,明知如此,燕军对此却无能为力,任由魏军押运人丁、辎用从此进进出出。
一方面,魏军从下博城、南皮城、无极城、幽州南部对突进博陵郡的慕容恪部燕军四面合围;巧合的是,这种合围同样不严密,滹沱河在鲁口改道向北流淌,与并行的子牙河相夹,形成了一道最宽处不到三十里的狭窄地带,这道狭窄的缝隙将河间、鲁口两地的燕军联系到一处,关键时候,可以互相支援呼应。
这种格局很是诡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能包围我,我也能反过来包围你。对于讲究“以正合,以奇胜”的用兵大家来说,这种局面很难掌控,非常凶险。然而,战事发展自有其规律,双方斗智斗勇不知不觉间形成了这种格局,就算有心改变却也非常艰难。
慕容恪、石青深知这些,皆在努力寻求打破这种格局的方式和突破口。
慕容恪将目光放在下博县和冀州城的魏军身上。他命令高开部在两城之间来回调动,东敲一下、西打一下,有时突然向广宗、襄城甚至乐陵方向运动,虚虚实实,动向琢磨不定,试图迷惑两城守将,诱其出城并予以伏击。
让他失望的是,魏军将领雷诺此人异常沉稳,不仅自己龟缩在下博城里不露面,而且北上时一再交代冀州城守将赵不隶,无论何时都不得轻易率兵出城。慕容恪的表演纯属浪费,连一个有兴趣的看客都欠奉。
石青希望击溃卢奴城下燕军,以此打破僵局。然而,这不是一件轻松之事。
卢奴城下有三万多燕军,深沟坚垒,防卫森严,为了坚守,共立下三道屏障;丁析部弓箭手倚仗土垒高度能将打击延伸到对方寨栅内侧,对方寨内另外两道屏障,却是他们无能为力的,若是强攻,不知会填进去多少士卒性命。
丁析决定等,等对方粮尽突围,再用骑兵追杀。石青同意了。
等待显然不是很好的策略,时日拖久了变数太大,慕容俊若从蓟城调集援军前来攻打该怎么应对?明知不妥,石青却无可奈何。因为强攻的风险可能会更大。
就在燕、魏两军僵持不下之时,石青派遣的南下密使郗超来到了广陵。
慕容恪从乐陵撤兵、司扬率骑兵训练营渡过黄河,郗超自忖此次危机已经解除,便带了四名护卫,邀上军帅府功曹王羲之,一道南下来寻大晋专责北方诸事的扬州刺史殷浩。
四月初六,一行六人进了广陵,一路轻车熟道,径直来到征北大将军府前,向侍卫报过名号并请求通传。
褚衰离职后,征北大将军府便闲置下来。没过多久,大晋朝廷任命枋头的氐人蒲洪为征北大将军,可惜的是,蒲洪不愿南下就职,一步也未踏进过这个征北大将军府,最后便宜了扬州刺史殷浩,他老实不客气地从刺史府搬到了大将军府。
侍卫进去没一会,两个年青士子急匆匆小跑着从大将军府中奔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王羲之、郗超揖手道:“见过王大人、郗大人。因有北边的重要客人过来,老师正与之会谈,无暇出来迎接,请两位大人勿怪,暂且进府歇息一会儿。”
专责北方诸事的扬州刺史殷浩闲来无聊,便在广陵大办官学,以便他开坛玄谈,弘扬天下一名士之号。这两个年青士子是官学学生,因此亲热地称呼殷浩为老师。他们虽然是殷浩的得意学生,对王羲之和郗超却不敢有半点马虎。
王、郗两人出自名门世家不说,北上之前,王羲之历任大晋宁远将军、江州刺史等职,曾是同殷浩不相上下的人物。郗超自小就有神童之称,江东早有传言“扬州独步王文度,后来出人郗景兴。”说得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坦之和郗超。北上之前,郗超年方弱冠,就被辅政的会稽王司马昱辟为掾属,算得上是朝廷官员了。两个还未进入仕的士子怎敢马虎?
郗超没有在意两位士子的恭敬,听到‘北方来的客人’,他心中一动,抢在王羲之前面开口说道:“好久没听殷刺史开坛玄讲,郗超着实有些念想。不知来的客人是何方高人,可否与殷刺史机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