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忘和张温的心思差不多,认定王泰已经无力回天。黎阳军登岸后,他上到一艘损伤不小的战船上,指挥水手修补破损。这艘战船是最先靠岸的两艘之一,另一艘正在凫凫余烟中下沉,这一艘外表也被烧的失去原有模样,只是没有伤到筋骨,修补修补还能继续使用。
“校尉大人。衡水营该添几艘新战船了,现在的战船都是以前旧船改的,这两年老化的损伤的大大小小去了六七艘,像这样只有减少没有新置,只怕要不了多久,衡水营就成空架子了。”
一个衡水营军司马跟在后面絮絮叨叨。
苏忘嗯了一声,斟酌着说道:“先等等再说——这两年石帅要忙着应付燕军,还要平定中原,麻烦事多着呢,衡水营不要插进去瞎搅和。”
说这话时,苏忘深沉内敛,昔年那个豪爽或者佯装豪爽的东莱大豪早已不见了踪影。被诸葛攸俘虏之后,这两年苏忘过得不是很如意,他的心思本来极为机巧,不如意把他的心境磨砺得去芜存菁,更加老练了。
苏忘的不如意与石青无关,主要是因为诸葛攸。
东莱一战,两人彼此结下心病,诸葛攸大家子弟,倜傥风流,在新义军极得人缘;苏忘之前与新义军人交情不深,被俘后归顺,算是一员降将;分量和诸葛攸相比那是大大不如。诸葛攸和苏忘生分,其他人大多偏帮诸葛攸,跟着和他闹生分。这让苏忘很孤立。
好在石青很信任苏忘,一直和苏忘保持书信联系。义气相投、结朋交友是件很私人的事,石青不愿干涉下边将领间的私谊;所以,他只好辛苦自己,有事无事去信聊天叙话。石青的重视让苏忘很感激,并因此对前途多了些信心。
邺城官吏应该没有轻视苏某的资格,也许会在那儿结交几个不错的朋友……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苏忘移步向靠近岸边的左舷走过去。
苏忘身后的军司马看起来和他关系不错,说话不怎么顾忌,听到“先等等”的答复,便跟在身后叫起屈来。“校尉大人,这怎么是瞎搅和!当初新义军成立时,按人数算,衡水营在志愿兵八营里算是大营,现在呢…除了陷阵营,另外六个哪个不是拼命扩充人马,多得都扩充到五六千了,只有衡水营,没增加一个水手不说,船还少了些。这还能等的?”
“事有轻重缓急,你不懂。现今不是衡水营扩充的好时机,再过一两年才能轮到衡水营大显身手,那才是衡水营大举扩张的好时候。”
苏忘蜻蜓点水地点拨了一下部属便闭上了嘴。他对石青非常了解,知道对方志向不小,这等人既不会真正降晋,也不会满足于立国称王;一旦中原彻底平定,燕国威胁消除,定然会南下江东图谋一统天下;当石青立马江淮,那才是衡水营真正用武之时,除此之外,衡水营在北方根本没有太大的前途。
来到左舷,苏忘手撑船舷展目向西眺望。
此时已是酉末时分,轻纱般的暮色从旷野上凫凫升起,薄暮之中,激烈的战斗依然在继续,黎阳军洪水般涌上豫州军营垒,豫州军毫无退意,在一员高大武将的率领下东冲西突,试图把攻进营垒的对手驱赶出去,只是这样的行动毫无意义,攻进去的黎阳军反而越来越多。
是该结束了……
苏忘喃喃自语,眼光不经意地从战场上移开向四周看去,接着,他似乎看到不可思议之事,双目倏然大挣,骇然向前方凝目聚神……。
远方的地平线上,旌旗招展,人喊马嘶,溅起的尘土和暮色混合在一起,朦胧迷离。在迷离的氛围中,一支大军突然冒出,从西、南两个方向急速向渡口包抄过来。
这支大军距离渡口还有五六里远,旗号模糊不清无法辨认;只是,不用辨认苏妄猜也能猜到,来的只会是敌,决不可能是友。新义军在青、兖、司和枋头的虚实他很清楚,这时候无论如何也凑不出这种数量的人马。
对方前锋是支一两千骑组成的骑兵,这股骑兵来得极快,眨眼工夫就到了三四里外。看到对方骑兵苏忘暗叫一声糟糕,黎阳军也有一两千骑兵,因为战马不便转运,同时渡口不利于骑兵冲击;黎阳军的骑兵当做步卒在使用,战马还留在东岸。
逼近的大军被交战双方发现。苏忘看见,一直在豫州军中带头厮杀的高大武将振臂吆喝了一声什么,残存的一两千豫州军士卒欢呼一声,然后凶猛地扑向黎阳军。黎阳军距离来袭大军更近,许是从旗号上辨认出来袭的是敌军,开始显现出慌乱——来袭敌军的数量和骑兵放马驰骋的凶猛势头直让人生出落进圈套的感觉。
来援骑兵风驰电掣,裹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突然袭来,黎阳军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显然有些承受不足,对手还未近前,他们已经出现了慌乱的模样,特别是攻进营垒的士卒在豫州军的反击下仓惶向营垒外退去。
坏了!黎阳军要糟——
目睹这一幕,苏忘心中一沉,意识到黎阳军有溃败的可能。
“来人!传我号令——”
没有丝毫犹豫,苏忘身子一动冲向战船下停泊的交通小舟,边跑边连声下令道:“命令各战船留十人掌舵升帆,将战船驶离码头,其余人等携带兵刃,随某上岸阻敌!命令战船留守人员,没有苏某将领,不得接应任何人上船,胆敢强行上船者,格杀勿论!”
喝令声中,苏忘登上小舟,不待水手询问,他亲手解开缆绳喝道:“快!划桨上岸——”
战船上鼓声擂响,传令小旗挥舞不停,令声之中,衡水营士卒忙碌起来,有的升帆掌舵,有的抄起兵刃,离岸远者登上小舟向岸边靠拢,离岸近者,搭上跳板匆匆上岸集结。
苏忘坐下小舟箭一般划过水面,飞快地向岸边驶去,抵近码头还未停稳,苏忘身子一窜,已蹬船上了岸。
有七八十水手先一步登了岸,苏忘一把抽出腰间环刀,喝道:“衡水营的兄弟!立功受赏就在此时,大家随苏某来——”
苏忘也不等后续水手,也不整理队形,带着七八十水手拖曳着来到被放弃的豫州军的一道营垒,在营垒靠淇河一边刚刚立定脚跟,前方哗地一声大响,成百上千的黎阳军士卒从前方溃退下来。
苏忘从亲卫手中夺过认旗,插在营垒土墙上,狠狠说道:“衡水营将士听着,这道营垒就是我等防线,胆敢越过者无论是谁,一概格杀勿论!”
此时营垒后已经聚集了两三百衡水营水手,其中包括适才和苏忘一起叙话的那名军司马。这人一听命令,便知衡水营是要充当督战队的角色。当下灵机一动,大声道:“诸位兄弟。随某一起传达校尉大人将令——胆敢后退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