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呼啸,寒气凛冽。时逢严冬季节,天空之上灰黑的乌云翻翻滚滚,似乎随时有落雪的可能。可惜的是,这种天气保持很长一段时间了,大雪却一直未曾落下,中间下过两次零散的小雪,只是连地面都未润湿便即停歇。
豫州、司州交界地带的嵩高县境内,二三十口胡裘打扮的男女老少被数百军士摁跪在萧索的荒野上,仿佛行刑一般。四周布满戒备的士卒,士卒外围则是密密麻麻的围观民众。
“老天,你倒是快快下雪啊。”望着阴郁的天空,石青默默祈祷。
入冬快两个月了,中原各州没下一场像样的大雪,这种异常就算不很精通农事的石青也能明白其中的意味,这样下去的话,来春干旱不说,虫灾肯定非常厉害,没有冰雪的铺盖根本不足以大规模杀死虫卵。
目光从天空收回慢慢移转到跪倒的氐人酋长姜玮一家人身上,心中的抑郁似乎找到了宣泄口,石青断喝一声:“砍了!”
“呀!”
“啊——”
摁在颈项的环刀应声扬起,厉斥声、惨呼声连绵不绝,一个个头颅咕噜噜来回翻滚。须臾之间,氐酋姜玮一家老少二十八口尽皆命归黄泉。
既然是强行迁移,胡萝卜暂且不忙着给,大棒必须先行亮出。自十月开始迁移以来,王猛在关中、石青在关外同时行动,已经诛除了四十三名口出怨艾、心怀抵触的胡酋。诛除事宜进行的非常彻底,不分老幼妇孺,忠恶良善,但凡沾亲带故一律格杀。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公正,为了根绝仇恨,断绝后患,只能斩草除根。在需要大毅力、大决心才能完成的目标面前,“无辜”这等字眼显得苍白而又单薄。
“来人,做下标记,在此垒筑一个不超过两千人的村庄。希望这些鲜血能够给人一些警示。”石青看也未看一眼血淋淋的现场,淡然地吩咐着。恪于历史教训,石青绝不容许内迁的胡人以部落的形式存在,他要改变对方的生活习俗,对内迁胡人彻底汉化。
礼曹制定的内迁胡人汉化程式有几个方面。一是解散部落,各族混居,直接归官府管辖。二是放弃游牧渔猎之道,在官府指定的位置定居下来,从事屯耕桑麻生产。三是普及推广汉礼,改变野蛮习性。
这些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异常艰难,胡人以部落而聚,向来保留着一支部落武装,并非没有反抗之力的普通民众。好在王猛早有布局,以平叛为借口提前把部落武装调到关外,使得胡人战士和部族民众相互分离。没有战士,胡人部落失去抵抗之力,只能被迫迁移;同时,失去部落支撑,任胡人战士再是气愤,也不敢在人生地不熟的豫州反抗,何况对方还掌握着作为人质的部落民众呢。
在王猛精心布局下,关内、关外十万人马同时发难,关中毛受、白犊、徐磋等胡酋不仅部落被肢解,麾下两三万人马也尽皆解散,战士被勒令回家务农。肢解后的各部族混编成一两千人丁的小股,和当地民众杂居,不再设酋长之职,直接受当地官府辖治。为了防止胡人相互串连,安置下来的小股胡人定居地彼此间隔都是八十里以上。
十二月初,在血淋淋的屠刀下,安置事宜由开始的抱怨连天渐趋默默承受,越来越是平稳。
“诸葛大人、郗大人。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户曹了。安置定居、划拨耕地,一刻也耽搁不得,诸般事宜必须在春耕前完成……”
石青先向户曹来豫的司官诸葛尚和郗昙交代了一番,然后对孟还真和从功曹转任至学曹的王羲之交代道:“还真兄、逸君兄,霹雳手段已经用过了,现在需要的是菩萨心肠感化。推广汉礼,施以王化,让荒蛮野人知仁义之道,明忠奸之分,乃汝等之责,请多多费心,其间若有什么需要直管找杨群刺史和王朗将军就是。”
“大将军放心,孟还真明白。”
孟还真轻松地应承。王羲之脸色却是怔忡不定,还没从适才的杀戮中回过神来。他在青兖见过一次假籍仪式,当时没什么感受,只当作挺有趣的风俗。直到今天才知道,那种风俗之所以能上下融洽、顺顺利利的举行原来依靠的是屠刀和杀戮。
说实话,他对杀戮本身很是厌恶,但是看到胡人束手就范,看到汉礼成为蛮夷争相效仿的对象之时,他心里又有着说不出的畅快。这种畅快是如此得痛快淋漓,远不是僻处江东、不敢北望的大晋人士可以想象的。
“汉礼寄身之所在到底是什么?是仁义还是钢刀?”王羲之有些困惑,感觉以前的认知似乎并不完全。
注意到王羲之魂不守舍,石青没再指望等他答复,对四周一笑道:“剩下的事宜就麻烦诸位大人了,楚季兄,我等先回营去吧。”
“是。”皇甫真恭敬地应了一声,脚下连点,紧紧跟上石青。
作为燕王南下朝拜使者,皇甫真的行程一直很顺利。在他大力周旋下,大晋主掌朝政的司马昱、殷浩尽皆认可慕容俊之主张,认为应该驱使燕国、并州、荆州等同时压迫中原,迫使邺城彻底就范,大晋天子也同意了慕容俊的求恳,赐封张平为并州牧,并派遣宣诏使谢攸会同皇甫真一道北上宣示朝廷恩诣。
眼看此行就要圆满结束,皇甫真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自家门口清凉河西岸出现意外,他和谢攸连带百十名护卫随从一个不漏,尽皆被渗透入境的民军天骑营劫持到冀州城。
在冀州城,石青没有对他进行审讯,只给出了一个选择——求生还是求死。求死勿须多言,一刀砍了就是,求活就麻烦多了,需要立功赎罪。
石青嗜杀成性的凶名在外,看到这个选择皇甫真彻底绝了和对方演一出推食解衣戏码的兴致,抛开矜持直接选择立功赎罪。
皇甫真归降之后,石青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嘘寒问暖不说,走到哪带到哪,须臾不离左右,时常和他畅谈到深夜。民王下辖人等见此情景纷纷向皇甫真道贺,说他得大将军如此倚重,眼见便会大用。然而,皇甫真明白,石青这是在给他立功赎罪的机会。两人在一起谈论的尽是燕国内部机密,石青恨不得从自己口中掏出燕国前后五百年的所有底细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