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来啦——”
天近午时,音调拖得老长的唱礼声中,一辆彩饰牛车在东平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这一天是四月初八,东平国公有纳妾之喜。
纳妾不等于婚嫁,没有六礼之说,不需要男方亲自上门迎娶,只将女方送过去就行了;客气点的,会请几桌宾客过来聚聚,通知至亲好友家中添人了;不客气的,收下人了事,张都不张一声。
东平国公身份不低,有无数人等着找机会奉承巴结,遇上纳妾这等事就算不想声张也少不得要来很多宾客,免不了要张罗酒席宴请。
彩车未到之前国公府就得到通报,一帮没接到拜帖自愿前来捧场的宾客早早就候在府外,向坐在彩车前辕的女方送亲之人陆纳侄子陆禽连声道贺;陆禽是个年青干练的士子,见状麻利地跳下牛车,一一回礼寒暄,趁机为家族积累人脉。
“嘻嘻,对不住陆公子!国公身子倦怠,不能出府迎接。请陆公子见谅啊。”嬉笑声中,小耗子、何三娃、高崧一身新衣精神奕奕地从府内迎出来,向陆禽拱手寒暄。
陆禽精神一振,急忙还礼道:“东平国公客气了。陆家不敢当,由陆禽陪舍妹进府即可,哪敢劳动东平国公。”他认出高崧,却没认出何三娃和小耗子,不过他心里清楚,眼前两人能够出头露面肯定是东平国公的亲信,不管是陆家还是陆容,以后说不得要请这两人帮忙照应,是以不敢有半点大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吧——”小耗子喜笑颜开,肃手相请。
距离东平王府里许远近的瓦官寺高大的石阶上,谢安和王濛在二三十位仆役护卫的拥簇下正在向着国公府眺望。待新人被引领进国公府之后,谢安无声地笑了笑,朗声下令道:
“来人。传令白鹭洲军营,即刻封锁外郭西墙一带江面和江岸,告诉他们,此番行事目标是东平国公石青,务必不得让其从长江逃脱。”
“来人,传令石头城守军即刻开赴石头津、西水关两地,严查过往船只,防止有人作乱冲关。”
“来人,传令秣陵守军,即刻从南篱门进入建康外郭,从长干里南端和小长干向东平国公府包抄前进,遇见可疑之人,立即予以捕拿。”
“来人,传令朱雀门守军,即刻在长干里北端布防,防止东平国公由此潜逃。”
四组传令护卫依令而去,谢安继续凝望着东平国公府出神,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将令都已传到,他冲王濛一揖道:“王长史,时辰差不多了,我等该去恭贺东平国公纳妾之喜了。”
王濛点点头,矜持道:“安石是否太过谨慎了。石青再是勇猛,也不过是笼中之虎,一声令下,高司马即可将其擒拿,何须如此费力。”
谢安点点头附和道:“王长史说得有理,谢安不过是为万全计耳,但愿高司马能够将其擒下,这些后着尽皆无用。”
漫谈之间,两人下了瓦官寺,缓步踱向东平国公府。
东平国公府没有举行繁琐的礼节。新人一到,被领进中庭新房,宴席就正式开始,虽然没有广发请帖,前来府上捧场的宾客还是在前院坐了七八十席。作为主人的石青因为众所周知的“隐疾”缘故,始终没在纳妾之喜的宴席上露面,招呼宾客的知客主要由熟悉建康人事的高崧担当,小耗子和何三娃充当下手。
谢安和王濛的到来引起一阵轰动,众宾客纷纷起身招呼见礼,这两人的身份可比在座宾客要高得多。正在招呼宾客的高崧和何三娃都是一怔。何三娃从石青、郗超交谈中知道谢安目前可能扮演的“角色”,凛然之下便迎上去说道:“多谢两位大人前来观礼,国公身子不适,不能亲自招待,还请二位大人包涵。两位大人请随末将来……。”
“何队长,招待两位大人之事交给高某了,何队长且去招呼其他宾客吧。”何三娃话未说完,就被打横插进来的高崧打断。高崧此刻也有些疑虑,眼前两人不同其他宾客,是清楚石青目前真实处境的,为何还会来捧场呢?疑惑归疑惑,表面上他却不动神色,打发走何三娃,将两人引到自己平常起居的偏院雅间就座。
“王长史此来是……”进了偏院小厅,觑见身边没有闲杂人,高崧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等奉太后和会稽王之命,是来捕拿石青的。”一旁的谢安插话进来。
高崧一惊,转而望向王濛。
王濛证实地点点头。谢安伸手一掏,从怀中拿出一份谕令,肃然道:“高崧听令!”
高崧面容一整,低声喝道:“诺!”
“太后谕旨、会稽王钧命:东平国公石青心怀叵测,阴谋叛逃。为中原归治之大计,敕令征北大将军府中军司马谢安负责缉拿,抚军大将军司马高崧暂归谢安节制,予以全力配合。”
谢安宣罢谕令,将谕令递给高崧道:“请高司马查验。”
高崧接过一看,落款不仅有会稽王司马昱的小印,还有一方天子小印。这份命令果然是褚太后和会稽王联手下发的。
仔细看了两眼,高崧将谕令还给谢安,身子一正,慨然道:“高崧该当如何行事?请谢司马下令!”
谢安点点头,思索着说道:“东平国公府虽然占地不小,然而出入门户仅有两道,一道正门通往小长干方向,一道偏门通往瓦官寺,只要守住这两道门户,石青插翅难飞。请高司马即刻秘密调遣士卒,在正门、偏门各自安排两百人守卫,未得允许,不许任何人出入。另遣一百名士卒沿国公府四周围墙巡视,不可让人攀墙而走。一一布置妥当之后,请谢司马集结五百禁卫过来会合,与谢某一道去中庭花阁缉拿石青。”
“诺!”高崧沉声答应,向王濛略一示意,昂首走出雅间前去调遣部众。
谢安进入偏院小厅之时,何三娃也进了石青静养的中庭花阁雅间。
“大将军,那个姓谢的来了,和他一起的有好几个人神色不对,不像是赴喜宴的,倒像是生事来的,一来就和高崧聚到一块单独叙话,只怕……”
何三娃语气中透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受到其中的异常,石青再也躺不住了,忽地从榻上坐起来,一边在雅间来回踱步,一边琢磨谢安的来意。他拿不准谢安此行是试探还是另有目的。计划中的潜逃是晚上开始,现在才午后不久,还差小半天;提前行动不仅会很显得仓促,而且白天突围要比晚上行事困难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