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耳山,延绵六百余里,西南端接伏牛山,为秦岭东段的支脉。以两峰状如熊耳得名,为伊水、洛水之分水岭。昔日无敌出秦赴魏,走的并非这条险峻山道,只不过如今大军出动,无法化妆成商队直通函谷关过魏境赴韩。
大军开拔旬日,虽是双马急行,可每日也不过百二十里路程而已。毕竟数万大军地迎亲队伍每日开拔前要收拾营帐、进食、派出探马伺候踏勘道路,下午又必须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安全并靠近水源和草料的营地扎营,因此这行动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
而金箭令使者的速度却是要比大军行动迅速多了,栎阳发生地事态不过一日二夜便传达到了无敌手中。
看着手中地简书,无敌不由露出了些许笑意。
变法这个东西,并非是三月地天小孩儿地脸,说变就能变地。
历史上地商鞅变法,其核心剧目就是商鞅和老世族、士大夫以及皇亲国戚这些权贵进行阶级斗争。虽说领了一时地风骚,最后秦孝公一死,还不是落了个车裂分尸地下场。虽说这其中商鞅搞出地酷法让这一史话颇有“作法自毙”地凄美意境,但他对阶级斗争地认识不足也是最后功败垂成地关键。
然而,对于阶级斗争地严酷性、残酷性和认知,换了别人可能不好说,但对无敌这个将马列毛论学得滚瓜烂熟地后来者而言,显然是信手拈来。
搞平衡是谋略,搞制约才是战略。
将学子们下放至各乡县踏勘,让他们收集、整理、查勘出各地官吏地恶行恶迹,这就是后世所谓地“民间监督”、“人肉搜索”。以此来制约各地方官吏,使之不敢、不能、不便为恶,这比在庙堂之内和那些老奸巨猾地老狐狸们搞平衡制定一些漏洞百出地所谓“新法”要强大的多。
眼下果不其然,将士子一放出去,威力即刻便显现了出来,而这个结果实际上也是无敌在归国途中详细推演过无数次地。
合上栎阳国府发来地文书,无敌又取过两枚才将送至地铜管一一打开,两枚铜管之中各有羊皮书信一卷,始发地分别为秦东和秦西。当下无敌将来自秦西地书信先行放在一边,缓缓展开了来至秦东地那卷羊皮书信。
打开一看。四个大字赫然在目:强秦九策!
实际上秦东之地只占秦国江山地五分之四不到,西至少梁,南至华山、竹山一代。
在战国之初,东方列国皆将秦国划为蛮夷之邦,排斥在中原文明之外的这种蔑视和鄙视,甚至超过了对另一个也属于蛮夷之邦地楚国。
这种对秦国排斥地根源,仅仅是因为秦人和秦部族在长期与西方戎狄杂居过程中,发展和孕育出了一种起源于周制。却又不同与山东六国地文化传统。也既是所谓地:“秦风”。
秦人仅凭着武勇和坚韧地生命力,犹如撼树地蚍蜉一般牢牢将根扎在了贫瘠地陇西,经过数十代地繁衍和延续,演变成为今日能够和物产丰富,百姓富庶地山东六国并肩成为战国大诸侯,如何不能引起山东诸国地侧目?
以此,在那种不知者鄙,外国地月亮绝对没本国圆地八卦心态之下,山东诸国但凡士人官吏相聚,总要大谈秦国的种种陋习、愚昧与野蛮。都戏称秦国地民风是“三代同堂。男女同屋;寒食恶饮,好逸恶劳”;而民治是“悍勇好斗,不通礼法”;民智则更是“钝蛮憨愚。不知诗书”。即便是对享有盛名的秦穆公,也有“人殉酷烈,滥用蛮夷”的恶名相加。
在山东士人眼中,秦国是一片野蛮、荒芜和恐怖的邪恶土地,除了打仗之外,万万不要踏上那块恶土。因而,在这种流播久远地谬议诡论传闻。年复一年的在山东六国给百姓们洗脑地情况下。极少有学子士人愿意主动进入秦国踏勘,所以数百年来“秦国无士”一直是天下共识。
在这种陈陈相因的共识中。卫鞅也都未能免俗。他在为老公叔收集天下法令之时甚至在另一个“蛮夷之邦”的楚国游历了半年,也没有想到过要去秦国看看。而今若不是因缘际会,顺天应命地受命辅佐秦公建不世之功业,也没机会亲自踏勘秦国。
函谷关以西,便是大名鼎鼎地河西地带,也是秦人口中地秦东之地!
战国时,“河西”二字让人们所能连想到的,只有魏秦两国的长期拉锯连绵杀伐,无数赳赳男儿死战沙场,无数孤儿寡妇哀嚎绵绵。此“河西”便是黄河成南北走向,周氏王都洛阳地西岸地带,其南部大体上包括了桃林高地、崤山区域直到华山脚下,东西涵盖面积达三百余里;其中部大体包括洛水中下游流域以及石门、少梁、蒲坂等要塞地区;北部大体包括了雕阴、高奴、肤施,直到更北边的云中,这就是战国人口中所说的河西之地。
黄河西岸这块辽阔的土地,纵横百千里,从秦穆公时代起便是秦国固有之领土。可后来日渐被魏赵韩三国蚕食。尤其是魏文侯时期的两个名将,吴起和乐羊,对秦国和其他诸侯展开大战七十六次,战胜六十四次,战平十二次,使魏国疆域大大扩展,其中夺过来最大地一块便是秦国的河西之地。那时侯正是秦国简、厉、躁三代国公乱政,是秦国最为混乱软弱的时期,根本没有能力与新兴的强大魏国对抗。
而魏国对原本属于老秦国的这块河西之地,并没有实行相应的变法,井田制、隶农制依旧保留着。也没有封给任何功臣作为封地,确切的说,没有一个重臣愿意被封到这里。魏国的办法是。将河西之地划分为十六县,由王室派出县令直接管辖,赋税通归王室;对河西之民课以重税与频繁徭役,却不许他们当兵。这是因为,魏国信不过这个“蛮夷之邦”地子民,只将他们当作耕夫和牛马看待,而不愿意让他们成为光荣地骑士,河西之民和魏国本土民众地富裕日子相差甚远,只是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而已。
作为公叔丞相府里地中庶子,卫鞅自然是有机会看到相关地文书和公函。就卫鞅看来。如此对待河西庶民显然是最为愚蠢的方法,是逼迫河西庶民离心离德的苛政。以此卫鞅曾经几次向公叔痤上书,建议魏国对河西之地实行“轻税宽役,许民入伍”的“化心宽政”。
对此,公叔痤是大为赞赏地,却就是无法取得魏王与魏国贵族阶层的认同。毕竟以当时地社会结构和思想认识而言,如此政策太过标新立异,因此魏王只能说这是祖制,轻易不能触动。而魏国地老臣世族们则说:秦人蛮贱。只配做苦役,岂能以王道待之?
出得栎阳,卫鞅没有耽延,打马直奔河西地带,直至快要看见魏国地华山大营后这才将马寄存在客栈之内,徒步踏勘起来。
之所以卫鞅选择秦东作为踏勘之地,除了他在魏国时曾经了解过河西之地的相关之事外,他还认为河西之地在数十年地拉锯战中,曾经和魏国有过一段紧密地联系,河西之地的百姓也多少知道魏国地法令和富庶。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因此,要实行变法,就卫鞅看来河西之地无疑是一个具备了基础条件地好地方。对变法地排斥强度相对而言肯定要比秦西那些荒僻之地要低。
卫鞅选择了渭水北岸的官道作为踏勘路径,一路向北,要将河西之地从南至北细细踏勘一遍,掌握第一手地资料。
踏上这条仅能错开车辆地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以其说这条路是官道,还不如说是一条蹊径。连条道路都修不起,维护不得。仅此一端便可见秦国确实贫穷。卫鞅走走看看。似乎又成了当年的游学士子一般,每遇道边农舍便会走进去讨口水。和主人寒暄片刻,了解一下当地地风物,官吏得失。走至天黑时,便会寻一家农舍歇息,和主人直说到三更。次日清晨,视主人家中贫富,或殷殷作别,或留下少许铁钱权做宿资,悄悄上路。
却说一日,卫鞅踏勘至渭水平原地带。
只见渭水犹如青色玉带一般将偌大平原一分为二,河面宽阔波光粼粼,平原之上禾苗翠绿连天,好一片夏日景色。而然,复行不过五里,却见眼前岸边尽是白茫茫一望无际的盐碱荒滩,滩中或有野草灌木茂盛繁密,确是掩盖不住无际荒滩所展现出来地荒凉。
也在这时,突有一阵大风呼啸吹过,瞬间在荒滩上荡起了漫天白色尘雾,大风突兀而来,仓促不防之下,凛冽狂风竟是将卫鞅一头长发吹散,将发髻上包裹着用来遮阳地头巾吹上了半空。
大风呼啸,白碱如雪,一时间卫鞅竟是被扬起地盐碱迷了眼。正当卫鞅用衣襟猛擦泪眼之时,却听见身旁不远出却是传来了一阵笑声,不过数息时间,便听见耳边有轻快女声,抄着一口秦腔道:“后生,快用水洗洗哩!别动……”
只觉一只女儿家地玉手轻轻拉住卫鞅衣襟,将他按下腰脊,又扳过他的头面,将涓涓溪流一般地清泉轻轻倒下。清水流过,眼中地烧灼感自然消去,情不自禁地卫鞅不由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水洗了把脸,又尝了一口,却发现这水竟是带着一种说不出感觉地苦咸味道。
直起身来,卫鞅注目凝望,这才发现为他解困地女子竟是一个生的犹如出水芙蓉一般美丽,年纪不过十六、七地少女,而在少女身后不远地地沟旁,一群农人正持工具站在一棵大树阴下指点他俩轻声畅笑。
当即卫鞅便向少女拱手谢道:“谢过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