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四)(1 / 2)

话音落处,一片寂静。半响,围观众人才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与那帮监生幸灾乐祸表情不同的是,大多数人看向周方杰的目光都是同情与惋惜之色,若不是碍于那欺君之罪太过吓人,怕是当场就要有人上前做个和事佬,把这事压下来。毕竟一帮读书人争论,最后却争出个欺君之罪,有人为此掉了性命,实在是不值得。更何况要为此掉性命的是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称的周方杰,不论从乡情角度还是惜才角度出发,这事能压就压下来了。

不过却也有一二市井无赖者,好像从马齐的话中找到金子般,对着周方杰指指点点,不用去问,从他们的举止上,围观众人也能清楚知道,这些人怕要拿周公子去领赏钱了,不由对周方杰更是担心。要知道现在市面上的无赖大多是东厂和锦衣卫的眼线,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官府还没知道,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就已经来找你了。无赖们靠向厂卫密报换赏银,而厂卫们靠无赖的密报来办案,再向上面邀功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有些刚到的客人没有听到前面的话,对这莫名奇妙的欺罪之罪十分不解,在旁边知道底细的人为他讲了几句后,便是恍然大悟了。当今皇上固然是个不理事的主,固然是个一心修道要长生不老的皇帝,固然是个爱老婆且怕老婆的皇帝,但说到底他仍是皇帝,说一不二的皇帝。赵庆林是他亲自下中旨任命的传奉官,而且还是国师李孜省亲自推荐的人,这样一个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是独立于朝庭各项制度之外的。本来嘛,传奉官所担任的官职原就是吏部没有认可,没有官印的官场异类,他们唯一的依靠就是皇帝,所行使的权力也是来自于皇帝。只要皇帝不找他们麻烦,世上便没有人敢找他们麻烦,就是有,也被那个传奉官之首,礼部侍郎,大明国师李孜省给抹掉了。而李国师摆不平的则由首辅万大人给摆平,总之,就是传奉官犹如上天神佛护佑一般,无人动得了。现在皇帝不准刑部判他有罪,那他就是无罪,无罪的官员就是朝庭的命官,你周方杰才学才高也只是个待考的举人,有何资格对朝庭命官指指点点?仅此一点,定你个非议之罪就跑不了。可是你不但这样做了,而且还逢人就说,表现得还理直气壮,好像自己是在为民请命般。如此一来岂不就是在告诉别人:我瞧不起那个赵庆林,我不认可赵庆林的官员身份,在我眼里,他狗屁不是。那好,别人听明白了你的意思,但同时,也听明白了另一个意思,那就是我连皇上都瞧不起,都不认可。这么一联系,这顶欺罪之罪,藐视皇权的大帽子戴在你周方杰的脑袋上也不算冤。

“可惜啊…可惜…如此一个才子…”

人群中一个锦衣胖子怜惜的看着蔫蔫的周方杰,很是自来熟的对身边人道:“祸从口出,这周公子不是顶聪明的一个人嘛,论才学,那是公认的京城第一才子,怎么会犯这等无知之错呢。那赵庆林明里只是个区区京丞副使,但背后站得可是国师大人和皇上,他这般大言不惭的在这指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旁边的人却不认识他,看了他一眼后就转过头去,没有接他的话。胖子感到无趣,身后却有人拍了拍他肩膀,回首一看,拍自己的是一个老头。这老头他不陌生,当下笑着就道:“江老板,你说我说得对吗?”

老头闻言点点头:“那是,这小子胆子真大,不但说赵大人是杀人犯,还说都察院的御史大人们失职,嘿,这可真是三更起来见阎王,自己嫌自己命长。他难道不知道那马公子就是左督御史的大公子吗?当着人家儿子面指责老子,真是不懂人情世故。”

“这下可真是有好戏看了,我看哪,马公子肯定是要拿这周方杰去见官的。”

锦衣胖子摸了摸略微前突的肚子,晒了晒了嘴,好像是在肯定自己的判断。

“估摸着也是。”

老头又朝前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道:“马掌柜,咱们也别在这干站了,得,今儿碰上也算有缘,走,咱楼上坐,烫上一壶好酒,热上几道好菜,边吃边看。”

“哈,那就让江老板破费了。”

一听老头请客,锦衣胖子一下乐了,顾不得再看下去,一把拉过他就往楼上走,动作之快,浑不像是个胖子。

二人走后,两道身影从楼梯拐角处现了出来。

“百户,要不要把那姓周的拉回西厂?”

“拉回西厂做什么?”

“他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

“读书人,一时口快而已,当不了真的。”

见属下不太懂自己的意思,那百户低声又道:“咱们西厂跟东厂、锦衣卫不同,不兴以言获罪这一套,厂公大人多次强调,咱们只抓大案要案,至于那些读书人的破芝麻事,尽量少碰,免得跟东厂一样,把招牌给砸了。再说现在朝庭对咱们西厂正是看不顺眼的时候,再加上这姓周的是待考的举子,要是咱们拿了他,说不定正好给了那些想要对付我们的人口实,所以这事咱们不管。要管也不是我们来管,东厂也好,锦衣卫也好,顺天府也好,总会有人管的。我们犯不着趟这混水,别到时羊肉没吃上,犯惹一身骚,给千户大人和大档头添堵。”

“是,属下明白了。”

听百户这么一说,那番子马上领会他的意思,不再询问是否拿人。二人就这么不着声色的继续隐在众人身后,看着堂中发生的一切。

…………

“周方杰,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面对马齐咄咄逼人的眼光,周方杰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整个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般,毫无生气。方才的风流倜傥在他身上也看不到了,脸色白得极其吓人,吱吱唔唔的不知在说什么,细心的人若是仔细留意,甚至能看得到他的小腿在微微的颤抖。看得出,他真的害怕,或者说,他现在很恐惧。

欺君妄上是大逆之罪,论罪是要凌迟的。周方杰没有想到指责都察御史失职会让自己背上如此大的罪名。不过这怨不了别人,他不是傻子,把自己的话和马齐的话前后一联系,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忘记赵庆林是一个传奉官的事实,这下好了,话也说了,人也指责了,没有后悔药可吃,只能寄希望于马齐能够放他一马。不过这也仅仅只能想想而已,因为刚才他义正严辞时,可时没想给马齐的老爹马文升留几分面子,相反却是引经据典,搬出条条律法来证实以马文升为首的都察院御史集体失职,证实他们和刑部官员勾结,官官相护,偏袒赵庆林。以此来显示自己的正直和对不公的愤怒。现在自己处于下风,被戴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又如何奢望马齐会放他一马呢?

“马…马…”

连说了两个马字,周方杰失声了,他不敢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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