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洪粤诚二(1 / 2)

欧阳中很快搞来一堆熟食,还有一罐米酒,许思将洪粤诚乱糟糟的桌子收拾了一下,用几张报纸垫着,将欧阳买来的熟食摆开,找了两个杯子洗净了,为龙、洪二人倒上了清亮的米酒。

洪粤诚肯定看出穿了男装的许思是女人了,但他没有吭气,而是继续着与龙谦的交谈。

“洪先生,咱们是不是一面喝酒一面聊?我可是有点饿了。”龙谦笑道。

“哈哈,我也是。那就不客气了。”洪粤诚伸手从烤鹅身上撕下一大块,“啊,好吃,好吃。正合我的胃口。”

“敬先生,为我们的第一次相识,为先生刚才的宏论。”龙谦举杯示意。

“龙将军治鲁,仿佛受了日本维新的影响。实业倒是末端,我更欣赏将军推行的乡村自治。”洪粤诚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广东人喝酒比起山东差的远,我其实很喜欢北方的烈酒。”

“一样。原来先生去过山东……我一向认为,中国的改革必须是全方位的,但最关键是农村。农村极端封闭的经济、文化诸多问题不能真正解决,改革就不算成功。乡村自治其实不值一提,距离我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将军过谦了。知道我最欣赏什么呢?就是乡村教育的普及,比起其他,这才是惠及后世的无上善政。如果山东的义务教育体系再完善一些,坚持个二十年,必收奇效。”

“是啊是啊。但教育不是能速成之事。由此可以断定,我国的近代化历程会艰难的多。”

“我有一问,想请将军为我释疑。”洪粤诚正色道。

“请讲。”

“将军以为,怎样才能超越治乱循环的周期律?”洪粤诚悠悠道,“纵观吾国历史,总是乱了治,治了乱。何时能跳出这个圈子?”

龙谦暗暗吃了一惊,因为这个问题的难度相当高。他敢保证,当今一流的政治家并不会给出正确的答案。

“在我回答您的问题之前,先讲一个我在美国听到的笑话。”龙谦正色道。“三个不同职业的人在争论谁的职业更为古老。医生说,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医学。但那时肯定没有地理学和政治学。地理学家说,不对。人类出现之前。大地一片混沌。地理学就诞生了。最后一个是政治家。幽幽问道,你们可知道,那片混沌是谁造成的吗?”。

洪粤诚大笑。伴着剧烈的咳嗽。

“我国历史之长,足以傲视全球。历朝历代的君臣,无论贤愚,无不思考治乱循环的原因,寻找那长治久安的途径。但我又听了一个笑话,是从哥伦布发现美洲引出的,说哥伦布遇到了三个问题,即‘出发不知道去哪儿?到了不知道在哪儿?回来后不知道去过哪儿。’”

洪粤诚又是一阵狂笑。这次连许思也忍不住了,憋得脸通红。

西风渐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故事作为山东大学的学生,许思当然知道。但欧阳中就不明所以。拼命忍住笑,许思低声向欧阳中解释了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故事,联想到洪粤诚刚才的发问,欧阳中觉得一向严肃极少和部下开玩笑的司令官的回答确实有趣。

“这大概就是探究治乱循环的难处。就我国而言,因为自夏商以来便是地道的农耕社会。治乱的根本其实不在政治的清明与否,而在于人口的繁衍。生产力不能得到根本的改进,这片土地承载的人口数量其实有限的。当超越了极限,动乱就发生了。当通过动乱,哦,一般是王朝更叠的战争,消耗了过剩的人口,缓解了土地兼并,乱就走向了治。其实就怎么简单。”

洪粤诚沉思着,龙谦将治乱循环的根本原因归结为人口的膨胀,这种观点抛开了政治清明昏暗的老调,非常新颖,但不好评价正确与否。

“但方今世界,却有例外,比如你待过的美国,据说国力已稳居世界第一了。并没有发生我国的现象。”洪粤诚想了想说。其实他更想说英国,那是他待了三年半的地方,但考虑到龙谦的经历,拿出美国做比较。

“我刚才说的有个前提,农业社会。自三百年前英国掀起工业革命的浪潮,情势已经变了。通过工业革命,吸收了大量的剩余人口到城市,缓解了农业的压力。但是,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原材料和市场的巨大需求,所以才有殖民浪潮的出现,所以才有自1840年起对中国的侵略,究其原因,都是因贸易而起。回到您刚才的话题,跳出治乱循环,必须颠覆原有的社会经济结构,从农耕社会转到工业社会。由此必然带来政治结构的剧烈变更。有人说中国面临着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有些道理,但没有把道理讲透。即使中国在具备某种条件下逐步走向工业化,也失去了英国当初的条件,每走一步必将艰难无比,甚至必须用战争来解决问题。因为我们是后来者,必须与先到者争抢地盘。别人的地盘还未到手,自己的地盘已经受到他人的觊觎。所以,要跳出治乱循环,必须结束满清的统治,必须建立具备世界眼光的新政权,必须抓住世界局势变革中每一次的机遇,并且妥善应对挑战。而且,新政权的中央政府必须是强有力的,因为我国快速实现工业化进程必须集中资源,而实现工业化进程是应对列强欺凌的唯一有效途径……”

“龙将军,必须承认,这是我听到的关于解决中国问题最具分量的结论。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讲。”

“或许我是管中窥豹了,我总觉得将军治鲁。似乎是走了一条中庸之路,尽量协调各方面的利益,不愿意对社会结构做根本的改变。愚以为,吾国之问题,已经积重难返,非进行一次彻底的变革不可。所以,洪某一度时间很赞同孙文一党的主张。后来觉得其党空言甚多,力量甚弱,其鼓吹的排满革命实难成功。等洪某游历山东,看到济南、鲁南等地的情势。觉得或许山东可以走向全国也未可知。等将军率军南下。用雷霆手段平息乱局,继而收编广东军权,洪某始信将军有不臣之心,所以。才撰写文章。替将军整顿巡防营张目……”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事有缓急。为政者必须抓纲举目。当今最紧要者,乃是军事问题。自龙谦占据山东,已经引起朝廷侧目。既有龙某手中军队的威胁。更有山东实业,特别是军火工业的诱o。朝廷是不会容忍下面坐大的,换做我也一样,不足为奇。自第五镇被调湘赣平乱,龙某就是朝廷处心积虑解决的大难题了。当今满清朝廷可虑者,北有袁世凯,南有龙某。因为就全国而言,龙某所建蒙山军和袁世凯的北洋军才是最具威胁的军事集团。没有足够的军事力量,就不可能夺取全国政权。不夺取全国政权,一切的为政措施都无从谈起,就像山东搞乡村自治,畏手畏脚,不免被人笑话……”

“明白了。将军是打定主意占据两广,进而图谋两湖了。”

“还是要一步步走。不知道我有没有足够的时间。”

“说的好,但你现在是在玩火,在赌博,赌得是朝廷现在无暇顾及你。对吗?”。

“哦,为何说我在赌博,朝廷又为何无力顾及广东?”

洪粤诚笑笑,“龙将军,我怕是朝廷这回不会放过你了。慈禧虽然老迈,但并不糊涂。如果她这回再纵容于你,我情愿关了这间报馆。”

“这是你的赌资?”龙谦微笑道,“洪先生,不妨咱们就此谈一谈,你认为朝廷会如何措手?”

“唯有将你调离你的军队一途了。”

“喔,若是,我该如何?”

“上策是停止广东的变革,厚币甘言,使朝廷收回成命,静待时局之变。中策是就此与朝廷摊牌,与满清逐鹿中原。下策嘛,自然就是奉调进京,从此被囚牢笼,但因山东及第五镇的基业尚在,性命暂且无忧。”

“啊,先生高见。”龙谦没想到谈话如此犀利,不由得大感兴趣,“先生所言以待时局之变,我没有听懂,可否细细分说?”

“不过是等慈禧咽气而已。慈禧一死,朝局必定大变。不管是归政光绪还是另立新军,满清怕是无力顾及广东了。”

“哦。那么,先生以为光绪掌握大权的可能性有几分?”

“一成以下。”

“为何?”

“慈禧生平政敌,正是光绪。依慈禧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不容光绪活到她之后。其实,光绪执掌权柄,对将军其实有利。”

市井中自有英豪。龙谦大为钦佩,“依先生所说的上策,有几分把握?”

“七成。”洪粤诚微笑着,“都说你是庆记公司的两个主要股东之一,此为一。便是袁某人,也不愿看到你倒台,让对手腾出全力对付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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