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枕上片刻春梦时 (1)
好容易回到芙蕖殿,我身体刚触及床榻,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了云鸢一身。我躺于锦褥中,听到床前哭声一片。我强支起身子道:“都下去忙吧。我不过累了,旧疾复发。并无大碍,不必惊慌。”
云鸢按我的吩咐屏退了其他宫人,自己坐于我床前,将宫人们刚熬好的药汁端于我。我一点一点,忍痛饮尽。始觉心口处略平复了些许。
云鸢坐一会,复行至外间,似寻找何物。半晌,复又返回,再坐片刻。又起,再到外间。最后,我忍不住问她:“有什么事吗?”
云鸢摇头,含泪道:“奴婢只是去看圣驾来了没有。奴婢只是想,圣上怎么还不来看小主?”
我苦笑,无力再安慰她什么,只静静地躺着,尽力平息自己地咳喘之意。许是之前,我给自己用药过缓,竟不敌这病症发作之急。我沉吟片刻,方欲开口让云鸢再拿纸笔。耳畔听到屋外宫人长声通传:“戴才人接驾――”
我才坐起,钱镠的身子已进到寝室内。身后,云鸢等人跪倒了一片。我欲再起身下地迎他,已被他按住。俊颜之上,冷如寒冰,厉声道:“病成这样,这屋子里头竟没有一个人去传太医?朕养你们这些废物作何用!来人――”话音未落,云鸢等人已经吓得簌簌发抖,更有几个小宫人低低起了哭声。
我喘道:“陛下不要怪她们,都是十四自己作的主。”
他回身看着我,半晌,才复道:“去,到太医院,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叫来!”话音未落,即刻有宫人应命而去。
他始转身,背手而立,向着一地的宫人,双眸之中尽是杀气:“今日,才人无事便罢,否则,朕一个一个灭你们满门。”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作为帝王,如此残暴的另一面。之前,他在我面前,虽也有色厉之时,但始终没有此刻这般森冷。我卧于锦褥上,不觉一阵寒战。我自己的身子我心内更知,如果我不治,难道连累的是芙蕖殿满殿的宫人及其他们更加无辜的家人?我又急又怕,在枕上咳喘不止。
他紧握我肩背,额上隐隐有青筋暴出,但,终强忍着未再发作。
不过片刻,太医院的太医已尽数而至。云鸢为我拿过手枕,又以丝帕覆住腕处,轻轻放下纱帐。由数名太医逐一为我搭脉,诊脉过后,每人均小心各自写了病情与药方,交给太医院的主事隋愈隋太医。
钱镠沉声问:“怎样?”
隋愈与众太医闻声一起跪倒。隋愈回禀道:“回陛下。戴才人的病是旧疾复发引致。先前,才人的寒症已然痊愈,恐日前又感风寒,兼心力交瘁,急怒攻心,致使……致使不……”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字似要说的是“治”,又似不敢言。
钱镠大怒,喝到:“尔等想死不成?”
隋愈等人立即吓得以头点地:“臣等罪该万死!”
我轻声接道:“陛下,十四无碍。隋太医,就照你们的方子赶紧下去配药吧。”几个老臣顿时感激涕零,如获圣旨一般磕头如捣蒜道:“臣等谢才人救命之恩。陛下,臣等愿尽心救治才人!”
钱镠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尽是强抑的杀机。他是开国之君,自十几岁戎马征战时起,杀人如麻是一定的。此刻,我的病情,让他揭下了自己数年来奉行的爱民如子的仁君面具,欲重拾屠刀。我又爱又痛,强压下自己的喘息,尽力安抚他道:“陛下,不要迁罪于太医。十四累了,让他们都退下吧。”
隋愈听我此言,老泪纵横,突扬声道:“陛下,臣尚有一方,请陛下容老臣一试!”
钱镠道:“准。”
隋愈应声叩拜:“谢陛下!”随即,率几位太医急急复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