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其实是鸿胪寺所属的都亭驿、都亭西驿、怀远驿、同文馆的总称,分别接待四方而来的少数名族和外国使节,各设监官或勾管主官。另有四方馆使,位于客省使、引进司使之下,掌接受文武官朝见辞谢、国忌赐香与诸道元日、冬至、朔旦庆贺章表,进奉皇帝;郊祀、大朝会时,确定蕃官、进士、外国使臣、京官、致仕官、道释、父老陪位名册;并掌护葬、赙赠、朝拜等事。
从马华给他找来的两个帮手口中,王诩知道了四方馆的来历和用途,他现就带着匡尚和农文来到了专门管和南方诸国打交道的怀远驿。
“王官人,怀远驿自从真宗景德三年设置以来,专供接待南来诸国的进贡使节。掌交州、龟兹、占城、大食、注辇、于阗、甘州、沙州、宗歌等地贡奉与通使事项。”匡尚是从报社里调派出来的,脑海中的知识储备算是很完善,这也是马华用心之举。
“说是来进贡,实际上是拿着些不怎么值钱的土特产来,换一大堆的厚赏重赐。更重要的是偷偷地前来京城进行贸易。”农文在一旁咕哝道,他世居京城,见惯了打着进贡幌子前来贸易的蕃国时节,被马华从工学院掉出来跟了王诩,除了是半个京城通,拳脚也算是灵活。
王诩听完二人的说话,问道,“为何没有大理国?”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想办法找到大理国的人,求得冶铁之法。
匡尚掀开马车帘看了看车水马龙,门庭若市的怀远驿,此时正过了朔旦,怀远驿往来的蕃国使节甚多。
“王官人您可能有所不知,在下在报社日久,知晓一些这方面的事。”匡尚得到王诩一个示意继续的眼神,接着道,“我大宋有记载的大理国朝贡的年份只有太宗雍熙二年、端拱二年、淳化二年、至道三年以及真宗咸平二年、景德二年、大中祥符二和仁宗宝元二年。这几个年份。”
王诩不解道。“我自南方而来,听说我大宋和大理国时有马匹的贸易,为何朝廷往来这么稀疏?”王诩记得夏淮曾经说过,宋朝和西夏一旦战事爆发,马匹的主要来源就是南方的大理国。
匡尚点点头道,“王官人真是见多识广,我大宋为向大理国和西南诸蛮购买马匹。在黎州、雅州等地设置了博易场。大理国商人与黎州等地方官府之间的马匹交易曾一度达到了客观的规模,邛部川山前、山后五部落甚至仰此为衣食。便从仁宗朝开始,我大宋和大理国的贸易来往是比较频繁的。”
“也就是说朝廷让博易场和大理国进行买卖事宜,而朝廷不和大理国进行接触是吗?”王诩觉得若按照匡尚所说,那么北宋和大理的关系就有些像他前世的中国和日本的关系,四个字便可以概况——政冷经热。
匡尚想了想。似乎也就是王诩说的这么个理,于是点头笑了笑。
“那你可知为何会造成此种局面?”王诩接着问道,大理国产马,而且铸刀亦是不凡,其处于如今的云贵两省,乃是铜矿的重要产区,而铜则是北宋、西夏、辽国、高丽、大理乃至倭国的通行货币铜钱的原料。更为重要的是,大理国的背后则是蒲甘、交趾和占城。也就是今天的缅甸、越南、泰国和老挝。泰国、越南、老挝为全世界最重要的粮食产区。而缅甸的翡翠玛瑙和宝石数不胜数。这样的一块肥得流油的肉如今的北宋掌权者不仅看不到,而且还故意疏远。王诩实不知是为何。
匡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这个小的也不很是清楚,但是跟着马先生在报社整理有些资料的时候听说过。”
“马先生说什么。”王诩想来,马华的见识应该是在这匡尚之上,他很想听听。
匡尚整理一下思路,“太祖乾德四年,就在后蜀被平定不久,大将王全斌欲乘势取云南,以地图进献太祖。而太祖以鉴唐天宝之祸起于南诏,以玉斧划大渡河以西曰:‘此外非吾有也。’放弃了对云南的收复,这就是‘宋挥玉斧’的典故由来。”
王诩忍不住插嘴道,“就因为唐天宝年间的祸乱兴起于南诏,就放弃了对云南的收复?”他实在是想不通这是什么逻辑,一个地方会曾经惹出了祸害,不仅不要它,不对它进行管理教化,还将它排斥在外,难道将它排斥在外它就不惹祸了吗。
匡尚也是一脸茫然,“马先生说,在太祖太宗看来,大理国即是南诏的延续,所以太祖划大渡河为界使大理国‘欲寇不能、欲臣不得’,这样就可彻底杜绝西南地区边患于未发之际。马先生还说,太宗曾说过,‘欲理外,先理内;内既理则外自安。’”
胡说!攘外必先安内是不错,但是大理乃是中国的一部分,怎可抛出如此荒谬的说法,王诩有些愤然地想着,北宋统治者手内需外,重文轻武的国策诚然是造就了中华几千年文明不可复制的辉煌顶点,但也同时一手葬送这种令世界敬仰的文明。
“马先生还给小的说过一则故事,他说,神宗熙宁七年,因为西北诸族在西贼的鼓动下,相约不与我大宋贸易,所以朝廷委招成都府路遣人入大理国买马,峨眉进士杨佐应募带人前往。杨佐等至大理国递交国信之后。大理王喜形于色。次年,大理国马队至娥眉县铜山寨,要求兑现贸易的承诺。但是其时西北诸族已经和我大宋的贸易恢复如初,马匹不足的矛盾已经得到了缓解。于是,当时的官府竟然睁眼说瞎话,说‘本路未尝有杨佐也’,拒绝了本来达成的贸易协定。大理国人就此颇有怨言,但是始终是希望同我大宋进行往来贸易的。”
王诩听得狠狠地擂上了马车柱,如此重要的地域,不收复也就算了,当做蕃国却又一味地疏远,每当和西夏开战,就亲昵拉拢,一旦战事缓和就弃如敝履。西夏和辽国一狼一虎,北宋朝廷还每年向其进贡。而南方诸国物产颇丰。又有臣服之心,理当作为对抗狼虎的重要依凭,却被朝廷如此三番地不屑戏弄。
“王……王官人,是不是小的说错话了?”匡尚有些惶恐道,他才跟着王诩,发现他没有什么架子,倒是个很随和的人。于是就知道什么说什么,此际见其似乎发怒,心中有些后悔。
“不关你的事,你说得很好。你二人以后好好跟我,我不会亏待你二人的。”王诩笑着安抚着两人的情绪,他也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从匡尚刚才的话中。王诩了解到了两个重要信息,一就是大理国始终有内附之心,却是被北宋掌权者置若罔闻。二则更为重要,西北诸族在西夏的鼓动下不和北宋贸易,但是仅仅撑了一年,就恢复了贸易,这足以说明,北宋对西北诸族的重要性和吸引力。西北诸族包括西夏对于北宋的依赖是无以复加的。北宋则不然。没有马匹,可以买大理的。吐蕃的。而毛皮、象牙、香料这些个东西,完全也能从大理和海外获得,所以说,离开了北宋,西北诸族只有回到原始社会,而离开了西北诸族,北宋只不过要费些周折从其他渠道获取所需而已。
用惯了瓷器、喝惯了茶叶、穿惯了丝绸的少数民族,尤其是那些达官贵人掌权者们,更是不可能摆脱对北宋的依赖,若是他们没有体验享受过高出他们的文明成果那还罢了,现在他们已经尝到了这文明成果带来的好处,要想让他们松手放弃,那是绝不可能的。
习惯不加以抑制,不久它就会变成你生活上的必需品了。王诩的脑海适时的冒出他大学时代看到了的《忏悔录》的作者奥古斯丁所说的一句话。
“王官人你看!”一旁久未开口的农文忽然指着马车帘外道。王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不大,胡须呲咧,眼如铜铃,炯炯有神的中年男人站在怀远驿门外的一颗柳树下,似乎在打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