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冲有些发愣,再补充道:“再者,人言不足恤!”
王冲隐隐觉得后背发凉,其实你该姓王的……
范小石太过积极,王冲反而有些不放心。不过看在他能招来一批贫寒学子的份上,有什么隐患,王冲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几日后,一直被鸦声笼罩的县学里,总算有了足足人气。
旧生员被顾教授拉回来二十来个,意外的是,不止有何广治,包着鼻梁,两眼青肿的陈子文也来了,估计是被孙舟好好料理了一番。见到王冲,眼中闪着浓浓怨光,烂脸却是笑得更烂三分。
四五十人是由赵梓那边抓出来的,多数是城廓户子弟,其中多数又是商人子弟。此时朝廷大兴教育,有教无类,商贾杂类子弟,只要有人作保,官员认可,也能入学。不过一下塞进来这么多,足见赵梓已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另有十来人是顾教授放下老脸,一户户找熟人挖来的。这些学生虽未入府学,却大多自有教养,就等着明年直考府学。
这八十来人的年纪都在弱冠以上,而王冲带来的二十来个十二岁到十五岁不等的少年,就跟这些人形成了鲜明对照。成年学生里,不少人都够让少年称呼叔伯了。
几方下力,人数看似够了,可王冲带着少年进县学前,顾八尺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状。直到见到这二十来个少年,混浊老眼才骤然亮堂起来。
“守正啊,你可好本事!此事当真有望了!”
顾八尺之前愁的是,除了他挖来的十来个学生有把握在公试里不丢脸,其他人完全就是充数的,一考就要露原型。
没想到王冲竟然把之前没能入府学的一帮华阳神童召集起来了,这些少年英才的素质比他挖到的还强。两边加起来,就有了四十来人,已接近卢彦达所列的立学目标。
华阳县学的声势一下壮了起来,消息也在当天就传到了相关人士耳里。
“好!好!真是柳暗花明!竟然让王守正寻着了宝!”
县衙里,赵梓快意地吐出口长气。之前县学的学官们纷纷告假,已让他心急如焚,没想到几天后事情就有了转机。王冲不仅说服了顾丰留下来继续主持县学,还拉来了一帮几乎是稳过公试的神童,这桩天大麻烦,眼见就这么消饵于无形中了。
“王彦中所言不虚,他儿子是个做事的人才。”
想到之前还差点拒了王彦中的推荐,赵梓就庆幸不已。
府衙里,许光凝正在画室里作画。当日蒙面小天女的飞旋身姿依旧萦绕在脑子里,趁着还有印象,他要将那美好的瞬间留下来。
正画到天女的飘飞彩带时,家仆急急而来,报上华阳县学之事。
“嗯,知道了。”
许光凝头未回,身未动,淡淡地应着。
家仆刚刚转身,许光凝手中的细毫就滋地一下,直直奔画纸边缘而去。本该轻灵飘曳的彩带,一下变作又直又粗的棒子。
许光凝呸了一声,丢下细毫,行到窗前,沉脸望天。
“真没想到,竟是自己治了自己……”
脸上的冷厉散了,许光凝摇头苦笑。
有心治治赵梓,把卢彦达引了进来,事情正朝着最初预计的方向发展。卢彦达好大喜功,给赵梓挖了个大坑。可公试决于府学,这两人在此事上的得失都捏在了他手里。到时捏哪个,怎么捏,都随他心意。
可没想到,华阳县学竟然神来一笔,把一批神童招揽进去了,而这些神童,正是之前他自己下令拦在府学外的,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竟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号召到这些人,宇文家和鲜于家的也都听他的话,这个王冲王二郎,真是不简单……”
许光凝低声自语着,再摇摇头,脸上重起阴霾。
“不,该是背后之人不简单,卢彦达?不像,或者……”
许光凝眼瞳开始收缩:“就是宇文家的人,奔着老夫而来?”
蜀地的天空多是阴沉沉的,许光凝端详着天幕,发出了深沉的感慨:“还以为远离了朝堂,能在蜀地避避风波,没想到啊,这天下……难得一日之宁。”
赵梓和许光凝被这消息惊动,各有判断,而县学里,王冲却正忧心忡忡。他忽然觉得,眼下县学的情形,很有些像当年王安石刚任参知政事那会。
顾丰老脸涨红:“我是教授,县学诸事当然是我说了算!你等小儿,是要夺权吗?”
鲜于萌小黑脸通红:“我们是来管事的,不是来进学的!不依着我们的想法办,大家就一拍两散!”
成年生员们不屑地道:“神铜神铁,不过是虚名。要我们听你们这班小儿家言,伦常何存?你们这是不敬尊长!”
范小石冷冰冰地道:“应该先考经义,有不守新学正义之人,越早清除越好!绝不容心向奸党之人进学!”
老生员和商人子弟们纷纷劝解,主张以和为贵,宇文柏嗤笑道:“墙头草,能济何事?就该早早拔去!”
何广治的呼声更为响亮,惊飞了院中老槐上的一树鸦雀:“为何要我们老生员搬出去?新舍旁边就是漏泽园【1】!要我们跟孤魂野鬼相伴读书吗!?”
王冲再看不下去,开口道:“先别吵,待我理出头绪……”
话音未落,一个少年振臂喊道:“你王冲何德何能,竟要越过教授,独宰县学!?”
【1:漏泽园是公共墓地,崇宁三年,赵佶下令天下州县广建漏泽园,作为地方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