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声剑啸相应,旋即传来铿锵低沉的男子声音:“赵虎来迟,王爷恕罪。”
轩辕澈还剑入鞘,脸上含了抹淡淡的笑,示意鱼肠前去开门。
门开处,英姿勃发的镇西候赵虎一身黑衣铁甲立于门外。
冷风夹着湿雨呼啸而至,然门外赵虎身后,十余骑隶立在一丈开外,执了松油火把,虽是置身风雨之中,却依然身如盘石,纹丝不动。浸透松油的火把摇曳在夜风中,燃烧出浓浓的黑烟,经久不熄。
轩辕澈目光熠熠,脸上生起淡淡的浅笑。
“候爷。”
赵虎抬脚进入小屋,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呆若木鸡的韦丽芳,犹疑的的道:“这是……”
鱼肠嘿嘿上前笑了道:“她与她表哥走散了,误撞了进来,我这就放了她走。”
话落走了上前,手如闪电般自韦丽芳身上各处大穴走了遍。
待自己略一能动,韦丽芳二话不说扬手便朝鱼肠招呼了过去,“你这凳陡子。”
即便是猝不及防,但鱼肠的反应却也是相当灵敏。只稍稍头一撇,便避过了韦丽芳的那一掌。
赵虎看得蹙了眉头,眉宇间掠过一抹沉沉的戾气,征询的看向轩辕澈,在看到轩辕澈微微摇头时,便侧身一让,道:“王爷还是早些离开此地吧。”
轩辕澈点了点头。
鱼肠抬脚便要跟上,身后却响起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众人步子一顿。
轩辕澈回头,看着掩脸呜咽的韦丽芳,眉头微蹙。
这边厢赵虎亦瞄了眼屋内情形,他的本意是问轩辕澈可要杀人灭口,不想却得到了轩辕澈的否定,虽说心下疑惑,此非常时期,他的身份绝不容许爆露,该是宁可错杀亦不能漏放的时候,为何轩辕澈却有了妇人之仁?
“我在为王妃和我的孩儿积福。”轩辕澈凝眸看向屋外那沉沉的雨势,戚声道:“不论过去怎样,我都不希望老天将对我的惩罚影响到王妃身上。”
赵虎眉眸微动,稍倾脸上便有了隐隐的动容之色。
“刺客眼下如何?”
赵虎肃色道:“我在西郊与刺客相遇,九死十伤,剩下的人向西边逃窜,与我同时得了消息赶来的拖儿姑娘领了帐下人追了过去。”
轩辕澈点头,“可知是哪一方人?”
“有活的熬不过受刑,交待是太子属下,不过……”
轩辕澈撇眸看向赵虎。
赵虎略一犹疑,最后还是干脆的说道:“我怀疑是有人冒名行事。”
“哦?”轩辕澈淡淡的应了一声。目光看向赵虎,似是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赵虎略作沉吟后,轻声道:“虽说是用了些手段,也从他们身上寻到了隶属于东宫的痕迹,但却是这般却越叫人怀疑。”
轩辕澈点头,赞同的道:“是了,如果换成你我要一人性命,派出的定会是死士,也一定会消除他们身上所有的痕迹,可见如你所言,是有人要裁脏陷害。”
“不错,我也是这般想。”
“可是……”轩辕澈看了赵虎微微一笑,轻声道:“即然我们能想到的,幕后的人也会想到,他为何又要这般做呢?”
赵虎怔了一怔,是啊,这又是为何呢?
轩辕澈眼见赵虎怔在原处,笑笑,拍了拍他的肩道:“很庆幸,你让拖儿那丫去追击了,而不是你本人。”
“为什么?”
赵虎不解的看向轩辕澈,在看到轩辕澈脸上那带着几分寒意的笑时,他似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下一刻,心头生起些许的感慨。
当年,他领兵北下,轩辕澈夜会他时,提出让他假死暗伏的主意,他还觉以为是轩辕澈有心一问江山,眼下方才明白,轩辕澈谋的,始终不过是一己安身立命之所。
“王爷,”赵虎看向轩辕澈,嘴唇翕了翕,却是不知说什么好。
轩辕澈笑了笑,“好了,这里的事让鱼肠处理吧,你将你手下拨些人出来,我要即刻回京都。”
“回京都?”赵虎犹疑的看了轩辕澈,“此间之事……”
“此间之事全权由你负责。”
赵虎眉宇之间的肃色越发的凝重。
如果早在二年前,轩辕澈便能算到今日之事,那么他现在筹谋的又会不会在有一日成为现实?若真成了事实……赵虎心头跃过一抹雀跃,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拖儿已经回了阿木汗部接回了王庭军队,短时间内可能会有哗变,但相信以她的心智和你的手段定能压下。”轩辕澈轻声道:“至于脱欢,还是按我们之前商议的,不要一棍子打死,让他时不时的蹦跶一番,没了他,我们接下来的事情还真不好办。”
“嗯,这些我明白。”
“其它两个部落那是墙头草,有奶便是娘。不必太在意。”
“嗯。”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待轩辕澈走至屋外空地处,那十余名骑士一起翻身下马,单膝着地,向轩辕澈俯首。冰凉铁甲带起整齐划一的铿锵之声,在这风雨之夜,震慑心神。
胭脂不知何时已然跑了回来,此刻眼见轩辕澈走近,大大的马眼中满是亢奋欢跃。
“王爷……”鱼肠眼见轩辕澈已然跃身上马,连忙纵身追了出来。
轩辕澈回首,目光落在依于门扉之上神色茫然的韦丽芳身上。
略作沉吟,轻声道:“鱼肠,你陪着这位姑娘找到她的表哥,将她完好无损的交到他手上,再回京都。”
鱼肠显然不曾想到轩辕澈会给出这样的任务,一时间惊在原地,下一刻便高声道:“王爷,您指了别的人吧。”
“你要抗令?”
鱼肠便似生吞了只苍蝇一般,默然半响,垂头丧气的上前,“属下不敢。”
轩辕澈点了点头,与赵虎交换了个眼神,一踢马腹,胭脂甩开蹄子便疾奔而去。
身后隐隐传来鱼肠略带哭声的喊声。
“王爷,您要小心啊,别忘了给属下沿途留记号。”
只是风雨之声瞬间淹没了鱼肠的赤胆忠心。
这边厢,韦丽芳听得轩辕澈的那番话,心底是又悲又喜。
喜的是,她不必孤身一人在这茫茫四野出入,悲的是却是要那样一个对她动手动脚的人同行!一时间,竟是分不清到底是悲大于喜,还是喜大于悲!
便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恶声恶气的喝斥。
“走吧!”
韦丽芳抬头,恼怒的瞪了一脸不耐之色的鱼肠一眼,提了脚不管不顾的便朝屋外的雨水走了去。
……
苏慕云听得双福那“哇”的一声哭声,由不得便心头一急,低头朝腿间看去,待看清那染红的襦裙时,心头由不得便“扑通,扑通”一阵慌乱。
“王妃别怕。”稳婆上前一手扶了苏慕云,一手探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略带沙哑的嗓音,不急不徐的道:“许是一时惊怒攻心,动了胎气,老奴观着王妃这怀像极好,没有早产的可能。”
苏慕云点了点头。
这稳婆,是轩辕澈离家之前便请了来的。即是轩辕澈安排的人,她自是极其相信的。
深吸了口气,看向稳婆,轻声道:“眼下该如何?”
稳婆眼见苏慕云很快便镇下心神,不由暗暗的点了点头,忖道:果真是个经得起事的人!
“俯里御医都去了皇宫替丽贵人问脉,王妃若是信得过老奴,便由老奴替王妃施几针,如何?”
苏慕云闻言惨然失笑。
稍倾却是点头道:“有劳了。”
“王妃客气了。”
便在稳婆吩咐丫鬟们打水净手,准备施针时。
宫里皇后娘娘派来的两个嬷嬷却是不同意了。
“王妃。”
苏慕云抬头凝向这两位嬷嬷,高个面相圆润的唤柴嬷嬷,矮个长着鹅蛋脸的名唤卢嬷嬷,站出来说话的是卢嬷嬷。
“嬷嬷可是有事?”苏慕云看了卢嬷嬷。
卢嬷嬷与柴嬷嬷对视一眼,达成共识后,上前屈膝道:“王妃,这婆子必竟只是个稳婆,于医理之事怕是勉强,王妃还请慎重。”
苏慕云闻言,半响没有出声,既不曾驳了卢嬷嬷的话,也不曾阻止隐婆做准备工作。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一阵令人不安的寂静中。
卢嬷嬷挑了细长的眼角打量着苏慕云的神色,却在对上苏慕云笑吟吟的眸子时,身子一震,稍倾飞快的重新低了头,这一低头,背心处便生起了一股冷汗。
“那依嬷嬷的意思,该如何呢?”
柴嬷嬷屈膝一福,轻声道:“不如让老奴跑一趟,进宫去请了皇后娘娘,想来那些御医不敢违了皇后娘娘的令。”
苏慕云点了点头。
柴嬷嬷眼里便有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欢喜,只这欢喜还来不及散开,耳边便响起苏慕云略带讥嘲的声音。
“却不知嬷嬷请了御医要多久功夫,更不知本妃与这肚中的孩儿可否等得住。”言罢,抬了头笑吟吟的看了卢嬷嬷,“或者这样吧,嬷嬷进宫去请御医,本妃便在这候着,若是本妃与孩儿无恙则罢,若是有事……”她虽是笑盈盈的看了柴嬷嬷,然那眸中的寒意却像淬毒的刀狠狠的凝着卢柴两位嬷嬷。
这会子便不仅是卢嬷嬷,连带着柴嬷嬷也是一头一脸的汗水。
然,她们又岂会忘了临来王府之时,皇后娘娘意有所指的叮嘱?
“那是当然,若是因着老奴等耽搁了王妃与小王爷自是由老奴等担了这干系。”
死猪不怕开水烫?!
苏慕云眉眼微挑,眸间的冷色愈浓,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的恬淡。
“嬷嬷能这般想自是甚好。”
卢嬷嬷与柴嬷嬷长长的透了口气,只要苏慕云能顾及着肚子里的孩子便好!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皇后娘娘常说的话,不怕人心险恶,只怕那人无懈可击!果然如此,只有人有了痛处才好拿捏。
“不过……”
苏慕云看了眼脸上同时一白的卢、柴两位嬷嬷,淡淡一笑,柔柔的道:“本妃出身寒微,原也不值当什么。不过本妃腹中的孩儿却是王爷嫡出,两位嬷嬷觉得要怎样的身家才能当得上这位王爷千盼万盼的孩儿?”在卢、柴两位嬷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苏慕云一字一句道:“抄家灭门?还是九族尽诛!”
“王妃,息怒。”卢嬷嬷柴嬷嬷“扑通”一声跪在了苏慕云跟前,“咚咚咚”的便磕起了头,不消多时,那额头便一片青紫之色。
苏慕云便在这时,使了个眼色给侍候在一侧的双全。
双全几步上前一手搀了一个起身,嘴里连声道:“两位嬷嬷这是做什么?你们可是皇后娘娘派来侍候我家王妃的,这一会子便要进宫,让皇后娘娘看见了,还不知道我家王妃怎么苛待了两位呢。”
卢嬷嬷与柴嬷嬷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后悔与惊乱。当日沂王北下,得知皇后娘娘有意派两人入沂王府时,她二人毛椎自荐,只以为没了轩辕澈的沂王府便似那拔了牙的毒蛇一般,由得浸淫宫庭多年的她二人为所欲为。一个出身寒微的沂王妃,又如何能入她二人眼里。
谁曾想这位沂王妃却是滴水不入,不仅将个偌大的沂王府打理的针插不进,水泼不湿。好不容易现在逮住了个机会,却……
“好了,两位嬷嬷快些入宫吧。”苏慕云催促道:“我这实在耽搁不得,还望着嬷嬷能快些请了御医来。”
去,还是不去?
卢嬷嬷额头上汗出如浆,目光死死的凝了身下的那块青砖。她若是孤身一人便也罢了,可是她在外面还有亲人。若是照之前的计划,她们一去不回,结果可会是她二人设想的那般美好?
“王妃,”柴嬷嬷哆了唇,目光闪烁的看了苏慕云,“王……妃,丽贵人是皇帝身前的红人……王妃又已见红,耽搁不得,不如,不如……”
“不如?”苏慕云笑吟吟的看了柴嬷嬷,“不如两位嬷嬷帮着稳婆一把,你二人可是皇后娘娘特意挑了来的,若是我这出了事,怕是你二人也不好与皇后娘娘交待吧?”
“是,王妃说得是。”
卢嬷嬷与柴嬷嬷再次交换了个眼神,齐声道。
苏慕云满意的点了点头。
便在这时,稳婆已经做好准备,双全招呼了小丫鬟将苏慕云转移到沿窗的大炕上。
“盯着她二人。”苏慕云轻声嘱咐双全,“若是她们敢私自往外送什么消息,你们就……”
虽是没有明说,但双全却是明白苏慕云话中的消息。
“奴婢明白的,王妃放心。”
很快便有婆子上前替换下了双全。
双全唤了哭得稀哩哗啦的双福站在门外,怒声道:“哭,哭,哭,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哭?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给王妃做些补元气的东西。”
双福抹了把脸上的泪,返身走了出去。
却与撩帘进来的红绡撞了个满怀。
“红绡。”双全迎了上去,往身后看了看,将红绡扯了出去,轻声道:“怎么样?”
红绡探头看了看苏慕云的方向,轻声道:“已经将神风营派出去了。”
双全脸上的神色一白,续而失声道:“你这会子将神风营派出去,王妃这边怎么办?”
“神风营在京都派不上用场,再说了……”红绡默了一默,幽幽道:“若是王爷那真有个什么事,王妃这,怕是也好不了。所以当前还是以确保王爷的安全为上。”
双全默了一默,稍倾点了点头。
见双全脸色凝重,红绡吸了口气,故作轻松的道:“说不定没我们想的那样糟呢?”
“但愿吧。”双全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苏慕云处,幽幽道:“王妃刚才见红了。”
“见红!”
红绡错愕的看了双全。
这不是当日为了作戏,满过宫里,而刻意服药造成见红的假像。现在是七个月的时候,最是危险的关头,若是有个万一……红绡心头生起一抹寒意,抬脚便要进去。
不想,胳膊一紧,却是被双全拽住了。
“别进去,进去王妃一定会问王爷的事,别让她分心。”
红绡步子一顿,稍倾缩了脚,无力的往门扉上靠了靠,咬牙道:“我们王爷,王妃那般好的一个人,怎的偏生便这么多的磨难!何时才是个头。”
双全亦随之一默,下一刻,眉宇间划过一抹戾色,“这些不得好死的家伙,我真想……”
虽然她及时的住了口,但红绡又如何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先等等吧,”红绡抬头看了看低沉的天际,“一旦有确切消息,我们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嗯。”
两人又默然的站了一会儿。
眼见得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屋子里丫鬟端了一盆盆的被血染红的水往外走,红绡看得眼前发暗,对双福道:“我去打听下消息,你好生守着王妃。”
“好,我知道了。”
目送红绡离开,双全返身进了屋子。
……
皇宫中。
灯火通明的昭容殿内,宫女医侍各自奔忙,人人都低眉敛色。
内殿隐约传来似压抑却又似刻意放大的轻吟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殿上静得可怕,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令人心悸。
轩辕逸面沉如水坐于御案之后,听着太医颤颤瑟瑟的说着话。听着听着,便邹起了眉头,下一刻,勃然大怒,抬手拾了桌上的石砚照着老御医便砸了下去。
“去,替朕把程素那个老家伙绑了来,告诉他,他若是不来,朕灭他九族。”
“是,奴才这就去。”
王安连忙三步并做两步的跑了出去。
“痛,好痛!”
丽贵人那往昔带着靡软的嗓音,这会子已然完全沙哑,一声一声的嘶喊着。
谁也不曾想到,丽贵人竟然有了身孕,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孩子竟与丽贵人那样缘薄。
“皇上,皇上……”丽贵人一声接一声的喊着。
离昭容殿隔了些许距离的永和殿,皇后娘娘披了一身中衣,懒懒的斜靠在凤榻之上,唇角抿了抹似笑非笑的笑意,玩转着手里的凤印。
“你也敢想?!”
梅姑低眉垂眼的站在一侧。
皇后娘娘举了那血红的凤印,迎着室内的烛光,仔细打量着,稍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梅姑,收起来吧。”
“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