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贤妃(1 / 2)

柔和的月辉透过窗棂撒锦被之上,描摹凸起的绣纹,室内原是一片静谧美好。谁想床上浅眠的夜里惊梦,倏然睁开眼睛,她额角鼻端尽是细密的汗珠,无法顾及,只先缓缓支起上身。待喘了几息,就这样歪床柱旁,眼神空洞的扫过一圈。

“栀子?”因半晌不见栀子探问,贤妃唤了一声,回答她的依旧是满屋的空荡寂寥。

她牵来外衫披上,掀开被子准备趿鞋下床。鞋尖轻触,床榻脚边果是不见了,那个会奉一杯热茶、用清亮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少女。

她就着淡色朦胧的月提起暖笼里的茶壶,且自斟好,捧着回到床边安坐。

琥珀浓色的茶入口,涩涩的初感让她心里一酸。时至今日,再后悔又能有什么用,她手上多少血腥杀戮,即使用最澄澈的水也洗不干净。幸而,能穷尽所有为一至此,也不枉来尘世走这一遭儿罢。

偶尔回想时,她自然也会惧怕,会难受,会委屈,会心酸,但是——安神茶后劲的甜润自舌根萌发,她笑了笑,总归是不悔的。

接下去唯一要做的,不过是保全栀子而已。贤妃对着窗外的某个去处再次饮下绵滑茶汤,眼神变得悠远平和,她知道栀子会懂她的意思——

皇帝端坐正上方的圈椅中,沉着脸,浑身散发着令无法阻挡的凛冽气息。他眼睛微垂,视线转低,所向之处赫然是贤妃久寻不得的贴身宫女——栀子。

底下跪着的栀子正颤巍巍的叩拜圣上,那被贤妃戏谑作“金鱼眼儿”的大眼睛此时盈满了畏惧。栀子纳闷,她方才还窝永和宫里打了个盹儿,不知怎么一睁眼就到了皇上跟前。

她想象四周应该陈设的刑具,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恐慌,毕竟消息的源头是她,即使她做好了心里准备,一旦面对还是会怕——她不过枝头花苞儿含羞待放的年纪。但等她压着眼小心的觑过后,才发现此处不过普通一间逼仄的厅室,许不知是哪里荒芜的侧殿。

把栀子带到皇帝跟前的熊尧此刻仍是面无表情,他上前手一拱,称:“启禀皇上,已带到。”

皇帝挥挥手让他站到一边,冷声道:“应该知道朕为什么让把带来。”

栀子犹豫了一下,瑟缩着将头埋下:“奴婢惶恐。”不直面去答知或不知。

“朕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和耗这上头。”皇帝皱眉,“朕既是夜审,就不准备把事情闹大。否则,不必朕亲审,自有别用各种方法撬开的嘴。”他偶尔去永和宫的时候,能隐约从这个宫女的脸上看出她对贤妃的崇拜和忠心。对付这样的,但凡坚毅能忍的,用刑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自然要对准其软肋下手。

“要想好,如果朕没了耐心,等着主子的,可就是诛家灭族的罪名。”其实皇帝心里还只是怀疑,这事是否是贤妃做的不曾有定论。但审问时却不能表露出这样的猜测。

贤妃的父亲曾是太子太师,即自己的授业恩师。即使此事是贤妃犯下的,皇帝也不会背负骂名去抄自己老师的家,除非他犯了通敌叛国这等大罪。但深拘宫闱的宫女不会知道此事不由皇帝做主,她只知道圣上金口玉言,说出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至于贤妃,他总要给德妃和死去的大儿子一个交代。

栀子沉默良久,方长叩首道一句:“皇上容禀。”接着将贤妃如何暗示于她“清晨井水的妙处”,以及她无意间散播于他的情况如数告之。

皇帝先前还审问过那些与大皇子一般腹痛的宫,有一定的心里准备,此刻听见贤妃的丰功伟绩,情绪倒没有很大的波动。对于这位淡雅娴静的妃子,他从来没有放过太多的关注她身上,只是没想过这事竟会是她做下的。

后宫的女,表面上明媚秀妍,却都是一张画皮,到头来,没有一个能让他省心的。

皇帝揉了揉眉头,淡淡道:“倒是乖觉。”不仅答的快,还将事儿都推贤妃身上,这与他的认知有悖。他不免觉得蹊跷。

栀子不知道帝王的多疑,但她听见皇帝的语气,知道自己必是哪一步走错了。说多错多,她知机的住了口,深深低着头没有再答什么。

皇帝多看了她几眼,虽觉得事情顺利的让起疑,但按各方面查来的证据显示,这事不是有栽赃冤枉贤妃。于是他思忖片刻,命令熊尧:“去将贤妃带来。”他欲速战速决,朝堂还有政事忙碌,更别提如今边疆战事让他大为头疼。要不是皇后被禁足,德妃病重且是当事之一,他也不会亲自过问。

皇后,他突然想到这位久未记起妻子。承运夭折,最开心的莫过于她了罢。可惜,她还有用。

“妾身恭请皇上圣安。”贤妃敛袖一鞠,从容的姿态以及宁和的表情,将皇帝从沉思中唤回。

边上握紧腰刀的熊尧表情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他去请的时候,眼前这位娘娘早就穿戴整齐坐床沿,看见他没遮没拦的闯进去,不过冲他一笑,就起身跟着他来了。

要不是月光能清晰的照出她的影子,连他都颇为怀疑这是只通晓世事的女鬼。

被压下去的栀子和贤妃错身,她眉眼一动,好像嗅到了什么气味,脸色倏然变为惊疑:“娘娘……”这个味道她曾从娘娘连日喝的安神茶中闻到过,淡而不凝,极难闻出来。可现下不过走近,自家主子身上立即飘来这样的味道,让她不由心神不宁,有了不好的预感。

贤妃没有回头,仍噙着淡淡的笑,与皇帝双目相对。

这是栀子最后一次看见她敬爱的娘娘,也是第一次她的娘娘听见唤声没有及时回头给她安抚的笑容。她的手被侍卫扣身后,强按身上的力道让她不由自主的迈出脚步。她抬眼,惟看见门外的檐廊曲折延伸,即使月光笼罩出其中澄亮的一段,迟早也要没入无穷黑暗的。湿漉的泪水烫滚脸上,隐于暗中的神情表露出难言的恸。

她懂娘娘的意思。为什么这事是交给自己做,又为什么对着自己袒露无疑。栀子,该早点懂事了,她告诉自己。这是娘娘所希望的——

“为什么这么做。”皇帝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缓缓问道。

这一句是没有意义的,但到底是曾经的枕边,即使是死刑,也要判一个死缓,让她收拾好心情再上路。

只是贤妃并不领情,她知道身后紧盯着她想要明白究竟的少女已经离开了,眼睛便兀自垂下,不再对着皇帝。只轻声道:“妾身知道皇上对如何处置的事情犹豫不定,如果皇上肯不追究栀子的责任,妾身愿意自了断。替皇上解决一桩烦心事。”

皇帝沉默良久,他发现不止那个宫女让他不懂,就连贤妃如今的作为也让他看不透了。但是,既然可以达到目的,他确实可以抬手放过那个宫女。

“打算什么时候?”皇帝低沉的嗓音此刻显得尤为冷漠。

贤妃色若白玉的纤手毫无仪态的抚上额,于这只有二的屋中轻笑可闻:“皇上若是着急,今日便可。”话毕,她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夜色,似是把握时辰,“只是这之前,妾身还想与皇上畅聊一番。”

皇帝从未见过她这般随性的样子,颔首算是默许了。虽然他认为没有与她畅聊的必要,不过她既然识趣,自己不妨配合这一回。忏悔,还是不忿?他倒有些好奇她想和自己说什么。

“皇上可知这后宫里曾发生过多少的肮脏事。”她微微蹙起眉,似忍耐什么,继而一句话起了开头,接着却娓娓道来前朝的故事,“西汉有赵氏姐妹悄然毒杀有孕宫妃,断绝皇嗣,明朝万贵妃更是明目张胆,她妒恨妃嫔生子,如若知道哪个妃嫔怀胎,便要千方百计逼令喝药打胎。种种事迹,后宫中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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