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举步入殿扫视了一圈,时辰尚早,底下零星坐了几个低位妃嫔,交头接耳的议论起萧妃的事。
“要说起来,萧妃娘娘也是可怜。大皇子才去了,正是伤心时候。说甚么照顾不周,还不是……”她边上的一扯袖子,她也意识到这话不该这里说,低头咳了两声,准备囫囵过去,“还不是天命难违。”
“家再不济也还是个娘娘呢,哪儿轮得到来同情。”与她唱对台的妃嫔嗤笑。
“妾身不过有所感念,怎么到了姐姐眼里就成了同情呢。姐姐何必将自己的想法往别身上套。”索性这是个沉的住气的,二顶多言语争锋,倒不会闹将起来。
待得皇后扶着汀兰的手,气场强大的踏进殿门,里头语声戛然,众妃皆起身行礼,口称“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入座,抬素手扶正钗环,坐姿端庄。笑容宽和:“本宫方才见几位妹妹有所争执,不知讨论甚么呢?”
“让皇后娘娘见笑了,不过是咱们姊妹为件饰物拌嘴儿罢了,不敢劳烦娘娘费心。”答话的反是刚刚扯住别袖子的那位。
茶盖轻刮浮沫,皇后捻着盖扭儿缓笑:“物是死物,何必为它伤了姊妹间的情谊呢。”她不甚意。既是长春宫,四周围立的都是她的,有个什么她回头再问就是了,犯不着这会儿追着问。
“娘娘说的是。”
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妃嫔进殿请安,一群转挑了“立夏将至”的话头,说起迎夏礼和浴佛节来。
有妃嫔好奇,问那吴选侍:“是江南来的,不如说说,南方那边儿与咱们这里可相同?”
没跟敏婕妤后头,吴选侍显得拘谨很多,闻言笑不露齿道:“妾身家乡有烹新茶、尝新、供祖先、秤的习俗,差的并不很远。”
“秤?”
“嗯,到那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挂起一杆大秤,全家老少各称一称身体重量,到了立秋那天再称一次。就知晓这一段时间的变化情况了。”她耐心解释。
那边裴才听了拿帕子捂了嘴咯咯的笑,把众笑的一脸好奇。待发了问,她才将笑含口中道是:“妾身记得吴姐姐同敏婕妤住同一个宫殿里头,可是?因而就想着,倘姐姐将这习俗教了敏婕妤,待她到立秋,岂不是秤出个身轻如燕来?”
五月中旬是敏婕妤的产期,正卡立夏与立秋两头,宝宝落地后自是身量轻巧。
一时众都笑了。
碧桃扶着芸缕的手踩这笑点儿上身姿款款的走进来,那声儿不高不低,却将众都压了下去:“如燕,可别学那捋秃了毛的燕儿才好呢。轻是轻了,就是看着——”
她眼波流转间,笑语吟吟:“怪寒碜的。”
众不敢笑出声,尽数闷进了肚子里,只肩膀微微耸动着。萧妃闺名燕燕,如今被褫夺了封号,岂不就是秃了毛的燕子?但珍妃如今高了萧妃一截儿,她说得,她们可没这胆子去笑话。眼见场面一滞,贞修仪领了头给碧桃行礼道安,众妃醒过神来,皆矮了身去。
碧桃先是压帕儿腰间给皇后问了安,礼行的囫囵,皇后皱了皱眉,却不能多说什么,仍是笑的可亲:“珍妃才给皇家添了皇子,是大功臣,不必多礼。”
“谢皇后娘娘。”待碧桃坐了下首第一顺位,眼风儿扫见依旧维持行礼姿势的众,取茶盏的手一顿,讶然笑道:“只顾着给皇后娘娘问安倒忘了们,且都起来罢。”
众扯着帕子称谢,应声归座。珍妃原就嚣张,再生了五皇子,怕是更没能压制的住了。
“今儿娘娘这的时新果子很是鲜甜。”裴才接着活络气氛,取了果碟里的草莓笑道,“咱们倒是沾了娘娘的光,才入了季节,这红莓想是刚采摘的吧。”
皇后正不满珍妃的当着她的面儿给下马威的举止,被这一打岔,脸色好了些。不免对裴才和颜悦色起来,她笑道:“正准备让六局按了份例拨去们宫里,既是嘴馋,本宫教多给一筐子就是了。”
掌宫权就是这点好,虽不过是筐草莓,好赖比别多出点东西,女的攀比心理会让她们觉得高兴且得意。等裴才感激了皇后一番,众妃见状俱是奉承起皇后来。
碧桃拈了叶绿果蒂咬下红果,甜酸中带一点涩,倒比不上皇帝叫送到她宫里的那筐味醇。她实话实说的评价道:“唔,却也一般。”
吴选侍的眼珠骨碌一转,心里不知想的什么,抢别面前出声道:“翊坤宫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她见皇后沉了脸,忙不迭添上后话,“若不然,前些日子丽贵嫔娘娘怎么会从西六宫特特跑到东六宫去做客呢。”
做客拜访不稀奇,更何况珍妃才生了五皇子,自然多的是上赶着巴结。但珍妃早产的嫌疑就是丽贵嫔,按理她二即便不是剑拔弩张,也不能交情更甚从前呀。吴选侍身为敏婕妤的小跟班,早就把碧桃得罪透了。她自认缓和不了,有这打珍妃小报告的机会,可不得赶紧捅给别知道。
皇后听罢与金嬷嬷交换了神色,复把视线转到碧桃身上。
丽贵嫔、敏婕妤、吴选侍俱是住咸福宫,吴选侍能注意到丽贵嫔的去向不稀奇。
按着正常的思路,多是会给出诸如“她是来给请罪”的理由,倒也合理,至少能骗过不少妃嫔。但是有眼线的查一查,多少还是能发现端倪。
碧桃不然。
将指间拈的绿蒂丢了,她悠悠一笑:“看来嘴馋的不止裴才一个。”她扬手吩咐后方立着的芸缕:“去将皇上赐的那筐番梨取来,给咱们吴选侍尝个鲜。”
一听到番梨这名字陌生,就知道东西稀有了。长春宫也是有的,只是数目不多,不宜拿出来招待罢了。众妃扯着丝绢手帕,心里猜测珍妃可别是炫耀来了吧!
“说是番国今年才种出的新品,虽是番梨,个头可比梨大多了。”她笑着解释,待与皇后目光一对,唇角轻弯,“丽贵嫔就是为这个去的。”
皇后自是不信,不过,确也猜不到她的图谋。
吴选侍警惕的看了珍妃一眼,踌躇着道了谢。就这空当里,不敢再端着架子不来请安的萧妃,终于来了。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萧妃满面憔悴,规规矩矩的全了礼数。倘若只是褫夺封号,她心里是有所准备的。但她万没有想到皇帝会将她的亲信尽数除去,湘玉更是……
再加上新进宫的怠慢和轻看,让从云端里跌落的她备受折磨。
皇后心中大感痛快,她和萧妃缠斗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看到她风光不再的这一刻。昔年她初进府时给自己做小伏低博取信任,如今,还是只能给自己做小伏低。
她嘴角噙笑:“萧妹妹免礼,入座罢。”
萧妃毕竟是上过四妃位置的,云妃又素来谨小惯了,空了碧桃下面的位置给她。
但云妃没意见,不代表皇后没意见。皇后等着萧妃就座,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提醒她道:“按理,云妹妹应比萧妹妹低一线儿,只如今云妹妹养育着二皇子,而萧妹妹……”皇后咳了一声,似不忍提起,略了去世的大皇子道,“萧妹妹应坐云妹妹后面才是。”
萧妃尖长的护甲嵌进椅臂,她就势扶了起身,眼里簇了火,却是笑着道:“皇后娘娘说的是。”
“云妃……姐姐上座。”她对着云妃似笑非笑的唤了一句,让过身子。
积年的威势还,云妃不安的看了她几眼,架不住皇后施压的眼神,才与她换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