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身形高瘦,衣着也颇有几分飘逸之态,以黑白两色交杂,好似白纸上沾染的水墨。只是其人面色苍白,眉目间偏有一点点冷凝不好亲近之感,又削弱了这一身打扮的文雅。
长发以乌木束之,腰上悬一枚半月玉玦。
修长的十指上指甲都修剪得干净而整齐,右手则持一柄铁扇,文质彬彬之余也让人不敢小觑。
“道中遇到几个小蟊贼,竟窃走了在下这不值钱的铁扇,着实费了好一阵力气此找回来,没留神竟因此耽误了为黎老贺寿。姗姗来迟,还望黎老见谅则个。”
声音也是好听的。
有一点生冷之感,并不过分热络,颇有一种不卑不亢之感。
沈独坐在角落里,暗中打量这人,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看出这玄鹤生的武学根底其实不行,呼吸略重,脚步落下的声音也轻重不同。不知是因为功夫太浅,还是因为这腿脚旧日曾受过伤。
值得让人注意的是此人脖颈。
在向黎炎说话时,他微微侧过了头,于是刚好露出了脖颈上一道狰狞的旧疤。
那完全是一道最好的去腐生肌之药也无法修复的伤疤,看得出深极了,可以想见当年这伤痕留下时是何等样的凶险。
简直像是要砍没了半个脖子!
这人到底有怎样的过往,到底是经历过了什么?
与所有第一次见玄鹤生的人一样,沈独在看见这个人第一眼时,心中也生出了无穷尽的疑惑。
场中顿有不少窃窃私语。
但黎炎明显是早已经见过了玄鹤生的,没了多少精气神的面上还挂了几分笑,但一摆手请他看那香案:“这是玄楼主托我铸造的宝剑,剑成后老朽名之曰‘雪鹿’。今日剑已开锋,玄楼主可验收带走。但愿楼主得此剑能心想事成,也愿此剑能得遇明主。”
玄鹤生的瞳孔是深褐色的,像是某一种经年的已经干枯的苔藓,但此刻目光抬起向那雪鹿剑看去时,便陡然鲜活了起来。
他上前伸手,将剑取下。
天光照在剑身上,流泻出一片令人向往的神光。
在这一瞬间,不知有多少垂涎此剑之人在心底里叹息了一声,暗道自己与此剑无缘。
唯有沈独,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
他没有叹气,也没有动作,更没有要上去与玄鹤生攀谈的意思,只是看着这一位八阵图楼主将此剑归入鞘中,又放回了剑匣。
接下来的寿宴,再无半点意外发生。
大约是因为黎炎宣布自己不再铸剑了,原本为了神兵利器而来的诸多江湖人士也少了几分恭维的热情,宴席过后便散去了大半,只有少数人还留在此地。
玄鹤生似也有事在身,抱剑告辞。
在他转身离去之后,沈独也半点迟疑都没有地、自然地从座中起身,向黎炎告了辞,竟是带着姚青、崔红、裴无寂三人一路尾随而去。
玄鹤生在前,他们在后。
就这么走着,没过两刻已经走出了城去,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荒郊野外。
这时候,玄鹤生终于停下了脚步。
只有他一人。
沈独也不知道是他这一回就自己来了,还是带来的八阵图的人都因为他方才所说的那一伙“小蟊贼”而折在了道中。
但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隐藏自己的行迹,玄鹤生自然也能察觉出他们的跟踪来。眼下忽然停了下来,便是要大家一道说个明白的时候了。
果然。
还不等沈独说话,玄鹤生已然转过了身来,看着自己身后跟了自己一路的这四人,洒然一笑:“当年玄某摆阵,于八阵图恭候道主多日,道主不肯赏光。今日剑庐一会,却偏偏不请自来,一路尾随玄某自此。看来,玄某总算是有机会一尝经年的夙愿了。”
“玄楼主神机妙算,本道主也不过是在楼主算计之中罢了。”沈独负手而立,垂虹剑被他一抄在掌中随意地一转,面上笑意也颇为奇怪,“过去的几年里你已经让黎老为你铸造了两把剑,本是不需要更多了。可如今这一把剑却偏选在黎老六十大寿的时候开出,想必是要设饵等鱼儿咬钩了。正好,本道主也的确倾心于此剑,少不得来赴楼主之约了。”
“哈哈哈……”
玄鹤生顿时大笑起来,风吹起他黑白的衣袍,竟生出几分风流名士的洒脱不羁。
“不过赌一把罢了。玄某久慕道主之名,早有结交较量之心,只可惜八阵图与妖魔道天南地北,实在没有接触的机会。玄某不久前曾听天机禅院上出了一件大事,沈道主竟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千佛殿,还留下了八字狂言。旁人都道沈道主武学造诣极高,怕不输给那虚有其名的慧僧善哉。可玄某当年为学阵法,也曾往天机禅院一拜,知道山下那阵法的厉害。其阵唤作‘苦海’,能出不能进,能回头不能执迷,堪为天下第一玄妙之阵。在下实在好奇,沈道主到底拥有何等出神入化的本事,竟能毫发无损地从中经过。所以今日,在下来了,道主也来了。”
沈独微微一挑眉,没说话。
玄鹤生却已将那抱在怀中的剑匣向他方向一抛,站在沈独身边的裴无寂冷着一张脸,将其接在了手中。
沈独觉得有趣:“条件?”
玄鹤生铁扇轻敲,但笑:“但请沈道主往八阵图,一试我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