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一会儿后,名士们开始发言讨论,最先开言那人迟疑声道:“而今《珠玉集》风縻讧南,我等何不将批驳曲子词立为清音文社之主张?”
听到这话,唐松脸上猛然一僵,随即干咳了一声,“山白先生此言窃以为不妥”
“恩?”
“方今曲子词虽盛行江南,但究其根底,其崛起时日太短,实在算不得文坛主流。想哲翁与飞白诸先生何等身份?清音文社何等根基?若以此为主张未免立身太低了些,高度不够啊”
唐松此言引得众名士们纷纷颌首,就连那自苏州而来,自号为“飞白”的名士也自嘲的一笑,“上官小友说的是,某这提议确实太小家子气了些”
飞白先生开口之后,众名士们纷纷各抒己见,只是这事太过重要,再则一个文学主张的提出也绝非倚马可待之事,似中唐时白居易与元稳提出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文学主张就是长久思考的结果,并最终影响文坛千余年。,
有此背景在,是以讨论的虽然热烈,但效果却实在算不上好。陈一哲见状抬起手来压了压,议论声渐渐的停息下来。
待彻底安静之后,陈一哲方转过身来看向唐松,“你既提出此事,想必定有所思,不妨尽言之”
“此事若无高屋建瓴之眼光断难言之,哲翁高看我了”
这是实话,却也让陈一哲皱了皱眉头,这个事情太重要,不能不解决,但看来又实难在短时间里解决,真是个大麻烦哪。
等了一会儿见无人说话,唐松再次轻咳了一声后缓缓声道:“或者有一人所言可为借鉴”
众人应声看来,唐松向侍奉的杂役道:“且取些《珠玉、集》来”
不一会儿功夫,十数本《珠玉集》送到,这已是目前书肆内剩下的全部存货,却依旧不够人手一册,好在座中众名士对这本风縻江南的诗词集并不陌生,因此也就不碍什么。
唐松按方位亲手分发后,便打开手中那本,将当日由陈子昂亲手写就的《珠玉集》书序诵读子一遍。
“……,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哦,每以永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糜,风雅不作,以耿耿也……。
在这篇序文中,陈子昂明确将汉魏风骨与风雅兴寄联系起来,反对没有风骨、没有兴寄的作品。如此以来,复归风雅的目的就不只是美刺比兴,而是要追踪多悲凉慷慨之气的建安风骨,寄托济世的功业理想和人生意气,从而彻底与只是片面追求华美辞藻,却内容空虚的宫体诗风划清了界限。
与此同时,陈子昂也在《珠玉集》序文中明确提出了“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的诗美理想,要求将壮大昂扬的情思与声律和词采之美结合起来,从而创造出健康瑰丽的文学。
批判宫体诗风,提倡风骨,提倡兴寄,并给出了明确的诗美标准。借为《珠玉集》作序的机会,陈子昂可谓提出了一整套切中当今文坛时弊、高屋建瓴的诗歌主张。
唐松诵读之中,陈一哲并众名士静静而听,面露思虑之神情。
诵读完毕,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终还是飞白先生先开口,“陈伯玉乃方今诗坛执牛耳人物,其人所言自然不错,只是他这身份……”
话虽不曾说透,唐松却明白他的意思,“陈伯玉乃蜀中人氏,而今虽官于神都,却实为北地文坛之边缘人物”
言说至此,唐松笑了笑”“眺旧族势大,士林文坛俱为其牢笼久矣。譬和崔卢李郑本就是数百年前开创宫体诗风之中坚家族,而宫体诗风之盛行又为四家带来无尽声望。如今陈伯玉身在北地却一心要反宫体,他的处境还能好到那里去?”
“哦,上官小友对北地士林之情形倒是知之甚深嘛”
“大意了。”闻言,唐松心下一凛,脸上神情却是半点不动,“这哪算什么知之甚深,只要到过神都的士子可谓无人不晓”
随即,他又是一笑,“提起陈伯玉此序实是为子借鉴,清音文社之文学主张如何,仍需诸公定断。
然据某之愚见,宫体诗风确乎是要不得了,时移世易,诗风也当历时更新,为后辈士子开创出一片新天地来。于此事上,诸公责无旁贷,清音诗社责无旁贷,江南士林责无旁贷”
言至最后三句时,唐松声音渐渐高昂,在这一片寂静中真是掷地有声。
但迎接他的依旧是一片寂静,众名士们或独自沉思,或目光交视,却又无人说话,显然是思虑不熟,不肯轻易开口。
目睹此状,陈一哲站起身来,“兹事体大,且深思之后再作会议不迟”
闻此言,唐松也不再说什么,安静的退回了自己的座次。
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一个脚步急促的杂役,看他向自己走来,唐松径直道:“这里并无外人,有神么消息尽管说就是”,
那杂役闻声止步,躬身道:“刚刚接得消息,万方等六印社再次降价,已由此前的八成将至六成了”
闻此消息,满座皆惊,宋天星这已是彻底撕破脸皮要逼死弘文印社了!
弘文印社出书的成本唐松心中清楚,以最初的定价而言,此刻别说再降两成,就是再降四成依旧不亏本。再者他开这个印社本就不是为了取利,是以整个人笃定的很,面色丝毫不为所动的淡淡开言道:“传话给林管头,重出告示,本书肆亦降至六成”
他这话一出,不说陈一哲等名士,就连那杂役也是目瞪口呆,“啊!这……,那刚刚买了书的这些人若是要退书怎么办?”
唐松端坐不动,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准其原价退书,再以降价后的六成购入”
那杂役简直要疯了,“这…这…”了许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唐松霍然而起,“若一心只为取利,本印社何必要名之为弘文,?又有何脸面名为弘文”苟利士林生死以,岂因小利避趋之!咄,还不速去!”
杂役失魂落魄的去了,除了他的脚步声之外,众多名士聚集之地真是落针可闻。
良久良久之后,飞白先生的浩然赞叹长声而起,“好一个上官黎,真古之君子也!”
听此赞叹,唐松唇角处显露出一缕微不可查的笑容,淡而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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