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裴璃承认了吗?”米苏又问。
“他已自己下狱。”裴凯哥的回答,让米苏讶异,未曾想到裴璃竟如此干脆。
裴凯哥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笑:“他不过是仗着幽冥卫,有恃无恐。”
“哦?”米苏一怔,赶紧反问:“这两天有没有出事?”
“出事了。”裴凯哥点头:“前天夜里,王侍郎全家被灭门了。”
“什么?”米苏整个人愣住:“怎么会是……”
“我也疑惑。”裴凯哥只答了这四个字,再未深说。
米苏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恍惚,她又想起了当初魍魉说的话。
该不会是……她的手,不自觉绞紧帕子。
而不远处,背转身避嫌的于嬷嬷,眼中也现出悲怆之色。
“这件事……就由你处理吧。”半晌,米苏说出这句话,唇边有丝苦笑。
又是灭门。纵使她知道,他是为她杀的人,可一想起无辜的老弱妇孺惨死,却还是觉得残忍。
脑中似又浮现起血色的海,她心里有些难受,站起身,说自己吹风久了,觉得头痛,先行进屋。
于嬷嬷随之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
裴凯哥一身黑衣,肃然站立的身影,让她心中一凛……
自寝宫离开,裴凯哥又去了天牢。
今日的裴璃,已是满脸颓唐。
他正在桌边呆坐,凤歌抱膝坐在床上,默默地看着他。
裴凯哥到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抬眼看他,随即又各自转了开去,颇有默契。
“大哥今日,是来宣判的么?”裴璃勾了勾嘴角,自嘲地笑。
“弑君谋逆是什么罪行,还需要我宣判么?”裴凯哥沉声反问。
裴璃点点头:“成王败寇,听凭你们处置吧。”
到了这一刻,他已无话可说。
怪只怪他自己,太自负,未想到夜骐会这么快回到帝都,一举击中他的死穴。
果然,自负的人,死得最惨。
裴凯哥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却听见裴璃背后,传来一声凤歌的冷嗤:“你们裴家,真可笑,子弑父,兄弑弟,相煎何急?”
裴凯哥的眼中,划过一抹痛色,疾步离开。
裴璃扭过头,对凤歌咧了咧嘴角:“你错了,裴家,父子非父子,兄弟非兄弟。”
凤歌微微一怔。
他却仰面长笑:“这也算是为他自己,报杀父之仇吧。”
说完便又猛力拍着铁栏,大叫着“拿酒来”。
凤歌蹙紧了眉,眼中满是疑惑……
就在那日,裴凯哥在凤御宫,召集群臣,正式公开宣布了裴璃妄图弑君一事。
裴凯哥的亲信以及保皇中立派,自是义愤填膺,力谏严惩。
而刚刚经历了王侍郎灭门事件的裴璃派系,则是默然不言,他们此刻,再不敢出言相护。
最终,定下裴璃于三日后,在午门处斩。
弑君谋反,本当是凌迟车裂之酷刑,但裴凯哥还是不忍,只能狠心给他个痛快。
当人群散去,他站在寂静的凤御宫内,望着玉阶之上的宝座,心中凄惶不已。
他的父王,毕生之志,便是坐上这尊宝座,可最终,还是差了一步,死于祭台。
如今,裴璃又步其后尘。
所谓至高无上的权力,其实不过是黑暗之路上,绚烂盛开的曼莎珠华,灌溉它的,都是欲望深重之人的淋漓鲜血。
当裴凯哥拿着拟好的罪诏去给米苏过目印玺,于嬷嬷在一边,假装为米苏换茶,悄悄瞥了一眼,顿时指尖轻微一抖,再不敢多停留,端着托盘,出了殿门,走到僻静处,手扶着树干,惨白着脸大口喘气,眼中有绝望的泪水……
而就在那天晚上,夜骐又潜进了米苏的寝宫。
但这一次,他却没了上一次的气定神闲,眼底藏着些许焦灼之色。
他是来辞行的……
当夜骐在床边坐下,握住米苏的手,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苏苏,我得先回一趟北越。”
米苏一愣,心中顿生不舍,微微垂下眼睑。
夜骐叹了口气,告知实情:“魍魉在西桀称帝,已挥军杀入北越边境。”
他和魍魉之间的恩怨,她最清楚,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你赶紧回去吧,我这边已经没事了。”
夜骐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愧疚不已:“苏苏,我这次,本是要带你回家的,但如今两国突然开战,我担心北越国内也有异变,怕到时候反而陷你于危险,所以你先留在大骊,等我处理完这次的事,就来接你。”
米苏的指尖,轻轻握住他的衣襟,在心中喟叹一声。
其实就算一切顺利,她也未必真的能放下心结,跟他回家。
他们之间,现在是进退两难。
“苏苏。”夜骐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温润的,落在她的眉心,坚定许诺:“我会回来。”
米苏眼中发涩,轻轻地“嗯”了一声。
夜骐将她在怀中裹紧,指尖眷恋地抚摸着她的下颌,一句句嘱咐:
“幽冥卫的事,我已布置好,你不用再担心。”
“我已安排好影卫,会保护你,什么都别怕。”
“我给你留下一瓶能解百毒的凝脂丸,你平时随身带着。”
“刘掌柜他们在清明巷里的倒数第二户院子,若是万一发生危险,你就躲到那里去。”
……
“等我,我会尽快来接你。”
她的泪,一点点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滑下,润湿了他的手心。
这个男人,伤她至深,却又真的是对她,好到极致。
他感觉到她的泪,忙去哄:“苏苏别哭,我……”
“再叫我一声夫君,好不好?”他的声音低哑,含着渴望和不安。
她噙着泪,听话地轻唤了一声:“夫君。”
他的眼眶微红,猛地俯下脸来,狠狠地她。
他真怕,她再也不认他为夫君,他想和她,做一辈子夫妻。
她不禁又想哭又想笑,这种时候,他还这么唠叨。
这个坏蛋!米苏拍了他一记。
他立刻假装惶恐:“哦哦,对,春宵苦短,春宵苦短,娘子着急了。”
米苏虚软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发怔。
待他穿好衣裳,回过头来,对上她怅然的眼神,又忍不住去她的唇:“别担心,等我,我会回来。”
每一次他离开的时候,都会告诉她,他会回来,而他,也从未对她失过信。
米苏的眼中,盈起泪光。
若是……若是他们之间,只有这至真至纯的情,而没有那些血腥的阴影,该多好。
她就可以心无所忌地和他在一起,安宁幸福地厮守到老。
而不是像现在,分开之后思念刻骨,浓情之后却又愧疚难当。
她微凉轻颤的唇,让他察觉到这一刻,她心情的复杂。
“苏苏,此生,我再不会做伤害你的事,我发誓。”他声音很低,却极其坚定。
“快走吧。”她嘶哑地说了句,轻轻推他:“马上就天亮了,出宫会不便。”
“好。”他在她的唇上,重重印上一个,终于离开。
她叹息着闭上眼睛,拥紧锦被,感受他未散的体温……
一觉睡至晌午,米苏才悠悠醒来,却未见到于嬷嬷。
不过也幸好她不在,米苏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斑驳的痕迹,脸上泛起绯色。
下床之时,腿还是酸软无力,她轻咬着唇,慢慢走到门口,却在推开门的那一刻,看见于嬷嬷正坐在花厅里发呆。
怕被外人听见,她不好叫“娘”,只得清咳了一声。
于嬷嬷听见,似乎吓得一震,猛地回过头来,望见她时,眼中一片慌乱。
这到底是怎么了?米苏心中疑惑不已。
“你醒了?”于嬷嬷忙迎过来,强笑:“早上见你睡得沉,一直没叫你。饿了吗,我去备膳?”
米苏点了点头,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她似乎在逃避自己。
待她把早膳端来,米苏坐下慢慢地吃,眼角的余光,发现她又在失神。
吃完了饭,米苏起身,轻声说:“今儿天好,你陪我去园子里走走吧。”
“好。”于嬷嬷答应,脸上的笑容,却还是带着些僵硬。
两人一路进了御花园,早春梨花如雪,米苏在石凳上坐下,招呼于嬷嬷:“娘你也坐。”
于嬷嬷忙推辞:“不好,怕别人看见了。”
“不会的,这里人少。”米苏轻轻扯着于嬷嬷的袖子撒娇:“坐下我们聊聊天嘛。”
于嬷嬷终于拗不过她,也在她旁边坐下。
有洁白的花瓣,悠悠落下,米苏摊开手接住,脸上有温润的笑:“娘,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