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这群小乞丐也真是听话,没有一人反对,做饭食的做饭食,装载行囊的装载行囊,抱柴的抱柴,他们连堆的柴禾都堆砌得好好的,没有一个人偷懒,也难怪二十几人的队伍也能生存的如此之好,张少英的存在终于勾起了柳天波的兴趣。这群小乞丐中只有小香与于芳两个女娃,她们负责饭食。最小的俩娃大概八九岁,其余的皆在十五至二十之间。柳天波不由想起了武林盟的教义“正大光明,忠心爱民,团结互助,侠义为先。”这些口号喊了三十年,江湖也未有这样的凝聚力,一代人一代事,经历过当年南北之战的幸存者多数已逝,即使活着的也都退居幕后,其后代的传承已再无当年的血性。真若整个江湖能如此团结,那麽这个江湖上的凶杀案至少还能再降一半,可惜人心是这世上最难统一的界限。很快乞丐们的饭食香遍即四周,柳天波一个没忍住竟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这时思虑良久的张少英用自己的碗盛了一碗白粥夹了些咸菜和肉干送到树下也不说话,恭敬的跪了下来,柳天波霎时忍不住叹道:“人才啊!了不得。”这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小的聪明人之一,且阅历不低。柳天波跳下树来,站在张少英眼前,问道:“你想好了?”张少英低头应道:“我们只想好好的活着,你送他们离开,我跟你走。”柳天波一时欣喜不已,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欣喜不是那个秘密,而是这样的活坯子着实罕见。人生处世能够领悟已是难得,能屈能伸更是不得了,对方还仁爱不虚,能够审时度势。柳天波道:“我的属下皆在周遭,我的响箭已放出多时,仍不见人来当是遇到了麻烦。”张少英却道:“还请前辈不弃,白粥应菜,这已是我这里最好吃的东西了。”柳天波没有客气,推手抱拳道了谢,接过粥,顺便将张少英扶了起来,边吃边问道:“你这里总共有多少人?”张少英道:“我在狐山是个刺儿头,也算小有名气,你这样的身份会不知道?”这娃话里居然有这样敏锐的嗅觉,柳天波是越看越喜欢,柳天波道:“你还有两人不在此处。”张少英道:“他们在放哨,为了不被人一锅端,总要留两个种子,我们能活到这麽大很不容易。”柳天波敏锐感觉到话中有话,必是人家隐私,问道:“方便说吗?”
张少英道:“等你吃完了,你随我去个地方便理解我的话了。”柳天波问道:“你读过书?”张少英摇头道:“自学过三字经。”柳天波闻言内心深处立时警觉起来,问道:“怎麽学的?”张少英道:“偷书看的,记下来再慢慢学。”柳天波霎时一口粥差点呛到,张少英所说的一切都有这样的特点,自己来往狐山两次竟未注意到这小乞丐的行踪。柳天波立即喝完了手中的事物,此时张少英的这个小团队已整装待发,潺潺相望,柳天波请了张少英带路。见自己不问,张少英亦不相询他有些好奇,这小娃娃似乎甚麽都懂。柳天波随着张少英一行缓步慢行,行至破庙下五丈渊平岸上,及眼看去那是一片片的孤坟,每座坟上居然都砌了墓碑。柳天波暗叹果然是有经历的娃娃,他大约数了数了一下,一共三十余座坟茔,尚有两座是新立的。
柳天波没有说话,但张少英所带的那些娃娃自觉的上前清扫坟茔草木,整个坟地显是经常祭扫,故而并不荒凉。柳天波不愿跟一个小娃较劲,问道:“他们都是怎麽逝世的?”张少英道:“去年八月,这里一月之间新添而二十九座坟茔,皆在县衙大狱身染鼠疫而亡,我每日八十里来回,一共背了二十九日。”柳天波神色微皱,说道:“此事我听说过,武林盟尚派人前来核实过,卷宗上并无问题。”张少英此刻眼神冷峻,沉声说道:“将近三十乞丐抓入牢狱,这样的事情难道正常吗?”柳天波道:“你有何话说尽管说,恰恰这种事我能帮上一二。”张少英摇头道:“我的那些伙伴确实染上鼠疫而亡,由于挣扎的太久而被喂了毒药。”柳天波内心深处大感不快,武林盟是安逸惯了,这样明显的案情武林盟来使竟然没觉得异样,竟也能传回武林正宫。柳天波道:“这世道的人心总是多变,你不想报仇?”
张少英微微冷笑,说道:“人微言轻,生存都是问题,报仇岂是随意成就。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这一群人活着不易,今后的安危将拜托前辈。”柳天波点头问道:“为何你不在其中?”张少英道:“这便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毫发无伤的地方,鼠疫我也染上了,过了七八日竟然也好了,也许是害死的人太多他们害怕了,特意让我将尸体背了回来。”柳天波暗暗心惊,二十九人的性命,如此逆伦之事竟发生在此,放在朝廷上都是大案,更何况皆是些弱冠。柳天波已经懂了张少英的心思,说道:“狐山你们是待不下去了,今后可有去处?”张少英反问道:“如果我的答案令你大失所望,你还能如此待我们吗?”柳天波正色道:“此时此刻我必当竭尽所能,当前需要拖延时间,你可有好去处?”张少英道:“这里还有安全可言吗?”
这个娃娃的所作所为令柳天波暗自赞叹,应道:“即如此,你内心的秘密便放在心底罢,只需不多言你便无性命之虞。”张少英道:“狐山就这麽大块地儿,除了深山里并无其它可隐藏之处。”这小娃娃在提醒他,江湖争锋,祸及无辜,无论此时他们隐身何处皆逃不过对方的逼迫。柳天波赞叹之余,便道:“那就回破庙吧!”张少英怔了一下,没有怀疑立即让众人回破庙,整个队伍便一声不吭的回破庙。张少英瞧着退去的伙伴们向柳天波说道:“我们虽没拼命的本钱,但骨气是傲的,我们活着并不比别人差。”说罢,张少英自顾跟了上去。
柳天波瞧得一群人的背影,这个小娃很清楚,此刻他只身一人难以应对当前的局面。柳天波有些脸面上挂不住,他自己的后续安排果是安逸惯了,并未做更多的安排。但此时柳天波心绪转变,这样一群娃娃若能入得囊中加以调教,那绝对是可遇不可求,凝聚力极强的社团。但此时的困境柳天波暂时无法破解,竟已入局便只能等局。但是留给慕秋白,莫峰的时间不会很多,武林盟势力庞大,他们始终无法大量的人员集结,而武林盟则没有这些约束且能求取官府出动厢军等地方军,时间一长他们亦将作茧自缚,脱身将会很麻烦。武道七宗之名一直存在,但皆隐匿的极深,从太祖皇帝开始便极力仰止他们现世,朝廷无法制止他们便只能眼不见为净。且逍遥城至今割据一方,自当年玄天派一战之后,便一直遵守战约未在北扩,依旧顶着一个叛逆患匪的身份。
一行人回到破庙,张少英手下那些人均回过头来看向他,张少英则看向柳天波,柳天波深吸一口气,这群小娃娃虽不错,但江湖争锋远较他们想象的更血腥。不多时,莫峰领着七杀缓步走来,柳天波上前抱拳相见,莫峰笑道:“一个不好稍后可能兵戎相见,这样的江湖礼数总让人有些亲近感。”柳天波道:“明人不说暗语,谷中你去过了?”莫峰点头道:“柳统领尚未入内查看?”柳天波道:“三路人马看来是我最后知晓此地的。”莫峰笑道:“这该是慕宗主的功劳。”柳天波道:“看来你们有些恩怨。武道七宗之事江湖上多见传闻,武林盟涉及的不深,还请莫兄赐教。”莫峰扫向四周,反问道:“此时此刻面相而立,居与旁人家中,是否太也失礼?”柳天波无奈笑道:“惭愧!此次安顿不周,这位张少英你早见过了?”莫峰点头道:“暗中观察过几日,并无甚麽不同。”柳天波只得转身向张少英说道:“让大家好生歇息吧,将放哨的也叫回来,至少有我们在。”张少英有些不忿,沉声问道:“乱杀无辜真的就这麽简单?”柳天波点头道:“借你宝地一用,可有茶水?”
当下张少英招呼小香与于芳备茶上水,莫峰与柳天波便在庙前摆了一张摇摇晃晃的八仙桌,两人先请了主人张少英上座,其后两人方左右坐下。张少英一时受宠若惊,平日受尽白眼欺凌,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正式的以礼相待。落座后柳天波问道:“你我虽有交集却无情义,慕秋白此人虽闻名多年,今日倒是第一次见。我等皆身在局中,何不联盟抗敌?”莫峰无奈道:“我们来此只是探寻讯息,并无侵占之意。之所以会是七杀来,也仅仅只是因为与他的仇怨。”柳天波应道:“正要请教。”莫峰问道:“冥花流之事柳统领知晓多少?”柳天波摇头道:“冥花流五极战宗只知其名,并无过多讯息,武道七宗隐匿极深,你很难刻意去寻到他们的踪迹。”莫峰道:“仙冥争霸时期,我费尽心血收的大弟子便亡于其手,这是我与他仇怨的由来。”柳天波道:“不就是为了一部黄粱真经吗?”莫峰点头应道:“仙冥争霸最终也是两败俱伤,严格来说这样的对立对于一个庞大的宗派来说殊为不智。”柳天波道:“那咱们武林盟与逍遥城又怎麽说?”莫峰无奈笑道:“三十余载都过去了,皆过眼云烟了。”柳天波应道:“你能战得过他?”莫峰道:“七杀绝天阵的威势你会不知?”柳天波道:“按照我的看法,七杀即使加起来亦非对手。”莫峰缓缓点头,说道:“逍遥城与仙宗门有所联手,这个在柳统领看来当非秘密了?”柳天波道:“正因此,你逍遥城方能在大宋的版图内偏居两浙。”莫峰叹道:“仙宗门十三派中,当年我与东阳一派宗主范秋大弟子笵浦交好,当年正是他向官府告密。”柳天波道:“你怀疑此时有诈?”
莫峰暗叹一声果是老江湖,尔虞我诈间一眼便瞧出问题所在。莫峰道:“笵浦与我交好,亦是此生良师益友,其为人端正自敛,这样的人会出卖自己人?”柳天波对这些武林秘闻多只听过只言片语,此时莫峰娓娓道来,柳天波深感忧虑。武林盟分舵虽遍即南北,但三十余载过去了武道七宗一直在传闻中,这得益于武道七宗不涉朝政的铁律。今日的武林盟背靠朝廷,前拥江湖门派,势力强盛却仍旧无法窥视武道七宗全貌。在大宋文明衍生的黑暗之地,武道七宗裹在大宋百姓的生活中各自繁衍,难以对付,因为武道七宗俱是过百年的社团,他们最清楚如何保持自身实力。柳天波道:“笵浦最后如何?”莫峰道:“于逍遥城当众以门规处死。”柳天波道:“这该是陷害。”莫峰摇头说道:“尔虞我诈之间,真相总是扑朔迷离,此次专为寻慕秋白而来。”柳天波道:“在我武林盟的讯息卷宗上,契丹,党项,吐蕃皆有一红发魔头,经常数人围着上百人的马队纵情屠戮,场面之惨烈犹如人间炼狱。”莫峰叹道:“宋立四十余载,这些五代留下来的戾气依旧炽盛。”
柳天波问道:“你也会感叹?”莫峰问道:“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如何理解?”柳天波摇头道:“世俗之内,做错了事还想跟没事人一样,逍遥城不正是最好的例证。”莫峰道:“时光流逝,放下屠刀,成家立业,当人有了感情,那些伦理道德的枷锁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武林盟所属门派,逍遥城几乎都抢了一遍。”柳天波道:“我倒是有些奇怪,逍遥城抢这麽多武功秘籍,竟然没出几个高手。”莫峰道:“此乃我等机密,恕难奉告。”柳天波问道:“你了解多少?”莫峰道:“冥花流五极战宗,东西南北中,据传闻他是五极战宗中唯一的男子。他修炼的阴阳寒尸功,以血养身,防守极高,但久练会引起人体机理失调,竟而头发变红。三十余年来,我一共见了他四次,今日是第五次。”柳天波叹道:“武林盟遍即天下竟不如你逍遥城偏居之地。”莫峰道:“武道七宗太过庞大,即使是逍遥城也惹不起。我这样做只是为了给好友一个交代,知晓真相即可。”柳天波道:“为友仅义,殊为难得。”柳天波言语虽客气,莫峰却暗暗感叹,自己说这麽多便似妯娌拉家常,以言语拉亲近,但柳天波显然不吃这一套。
莫峰道:“柳统领似乎对眼下之事并不热衷。”柳天波道:“这一群小娃娃生存不易,能够自给温饱更是难得。我柳天波横行江湖三十余载,救过不少人,也放弃过不少人,但凡事总该有个度,弱冠之庚岂能刀兵相向,拂逆人伦。”莫峰道:“逍遥城于江湖罪孽深重,近些年来亦安分守己。我与慕秋白尚有一战之约,恐要借此相见。”柳天波内心一时谨慎,甚麽事要大老远的跑狐山来?仅仅为了那些仇怨?似乎有些勉强。柳天波不愿多问,此刻他只想拖延时间。在他内心深处,逍遥城城主冷月痕与陈坦秋虽有剿灭天教秋魂天之功,但逍遥城于武林盟的南北之战祸及太多了,逍遥城至今仍不愿致歉,致使不少受迫害的江湖同道远赴两浙闯城,亦丢了不少性命。逍遥城愿意悔改,却不愿接受武林盟的监督,这样的认错方式柳天波并不接受。大丈夫生于世间当堂堂正正,但反过来想想,错误二字在世俗之内有多少是能被无偿原谅的?
为了这个秘密冥花流都参与进来了柳天波须得慎重,武道七宗无论是钱财还是势力均自成一系。武林盟虽拥江湖门派众多却都一盘散沙。桌上,张少英听着二人的交谈心思越加沉重,江湖人惹不得,着实惹不得。瞧得张少英神色沉重,柳天波安危道:“惩强扶弱,在这一点上我与这位不谋而合。”莫峰道:“此来仅止七杀,慕秋白此人杀戮无度,即使加上我们当也不够。”柳天波道:“那就不必客套,一起入谷一探究竟便知。”莫峰道:“正有此意,不过纠集咱们的那位不该缺席。”
说话间,破庙下山路上,远远便瞧得慕秋白一行正缓步上来,临近院内,柳天波与莫峰均感慕秋白一行人身上的戾气骤然重了很多,老远便闻到血腥,显然他们动过手。慕秋白整个人都裹在长袍之中,即使是行走身形都透露着一股绝杀之气。三方见面,慕秋白身畔的花妃,代表主人向三人行礼,礼节浓重,这便是宗派的根基底蕴,任何情况下都能以礼见人。礼罢,花妃开口问道:“我家宗主不喜言谈,慑于阳光,二位海涵。”柳天波与莫峰起身还礼,莫峰道:“谷中景色当为一绝,慕宗主最好拿个注意。竟以你开局便以阁下所请。”宽大的长袍下,慕秋白拖着沉重的声音回了一句:“走吧!带上那个小鬼。”说罢,慕秋白转身自顾去了,柳天波与莫峰相视一眼,只能让张少英随他们一起去谷内看看,瞧瞧他反应。一旁的小香瞧得真切,执意要一起去。张少英扫视着众人,这个秘密他都未与这些兄弟伙伴们说过。从第一次看到谷中景色他便知晓此地当是世外高人所居,不宜外传。
一行三方人马来到瀑布下,莫峰与柳天波识趣的只带了张少英上去,毕竟瀑布下激流潺潺,带个不会武功之人上窜殊为不易。当下慕秋白,莫峰,柳天波,张少英四人顺着瀑布侧壁,手脚并用向上攀爬,由于周遭湿滑,爬上去颇为费力。柳天波与莫峰轮流提携张少英,历经半个时辰,一个翻身四人便跃上横在谷口的巨石上,及眼所见,谷内左面花树连绵,内中滚石小道穿插,由于巨石的阻挡,谷内的水淹没了右面山壁下的河滩,竟是一处世外桃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