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下)(1 / 2)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破败的房子,跟古时候的茅草屋没有区别。一个男人躬着身子在屋前的菜地里拔草,一个女人坐在坪里被一窝小鸡围着抢食,除此之外再无生机。

女人首先看到了我们,她激动地向我们跑来,还带动了一群鸡飞。男人闻声连忙回头,见是我们,马上丢掉手里的草,在原本已经沾满泥泞的裤子上擦了擦手。我们把带来的东西拿下车,女人首先夺过我手里的花。

她像抱孩子一样小心翼翼搂着花,生怕它们下一秒就消失。见她喜欢,我也就放心了。

“你们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爷爷已经见过一次了,对他并不陌生。

“还带这么多东西……我们,可什么都没有准备啊!”他望着琳琅满目的伴手礼,脸上承载着杂糅在一起的复杂情绪。

“难得我们都有空,所以临时决定来看看你们。带这些东西只是想表达我们做晚辈的一点心意,不用还的。”生怕他们把这些死物当做要还的人情,但不知道他们能否接受我的表达方式。

“谢谢!孩子,谢谢你们!”他不停地说谢谢,让我以为自己是在行善。

我们把东西拎进他们的房间。那群小鸡一直跟着奶奶,奶奶像只母鸡带着自己的一群儿女,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人的家禽。我冲她叫了一声奶奶,但她没有理我,还浸泡在花香里不想出来。

“你别费劲了,她听不明白这些称呼。”

爷爷说虽然奶奶听不懂我们的话,但她见我们来还是很高兴,平常要是来了她不喜欢的人,她会拿着笤帚把他们赶出去。她没有赶我们走,说明她喜欢我们。爷爷又说他们家不常来人,一般就是些可怜他们老无所依的邻居会来送些吃的,聊不了几句就会走。

“你们留在这吃饭吧,爷爷没别的手艺,做饭还行。”他腼腆地搓搓手,像个小孩似的不好意思。

这时奶奶也兴奋地呼唤肚子饿了。

“但家里没什么特别的菜,你们只能将就了。”爷爷不知从哪拿出一把菜刀,看起来很钝,没有一点光泽。“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园子里弄点青菜。”

我们也没客套地说上几句要帮忙的话,老实照着他说的话坐在椅子上。我简单地扫了几眼屋子,一共三间,整齐地列成一条线。一间是我们正坐着的堂屋,墙面上挂了一些劳动工具,正中是一张国家领导人像。我还看到了一些字画,走近一看是父亲的落款,虽然纸张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腐朽,但还是不影响整体的美观,颇有大家风范。堂屋里面最大的摆件就是一张原木桌子,上面摆了一些零零碎碎,看起来并不常作吃饭用。

正中间是他们的卧室,里面摆着一张床,一个衣柜,几张椅子。和堂屋一样,墙面上也贴了一些父亲年轻时所留下的字画,除此还有一些极具年代感的画报。

最后则是一间厨房,走进便闻到一股温暖的柴火味。挨着灶台的那面墙已经被烟熏上一层黑色的涂料,还能隐约看出火的形态。离灶台不远的地方摆了一张矮桌子,真正用来吃饭的地方,上面沾了些去不掉的油渍,让木桌有了天然的包浆。

我正为父亲住在哪里感到疑惑,爷爷就提着一筐蔬菜回来了。

“这是他的房。”他指了我身后一间门上挂了把锁的屋子,厨房里面太暗,以至于我走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墙上凹进去了一张门的大小。

“我给你打开来看看。”爷爷又不知道从哪找出一串钥匙,说是一串,其实没挂几把。他对着光找出其中一片,捏着它走向那间房。我怕他看不清,连忙把手机里的手电筒打开,他摆摆手,说这屋子他太熟悉不过了,闭着眼都能打开。

听到锁“啪嗒”被打开的声音,他让我进去随便看,然后便忙着做饭。我让寻安过来帮爷爷生火,他正陪着奶奶玩儿,比起我,奶奶应该更喜欢寻安,毕竟他更像爸。

寻安一朵朵地介绍花的名字,奶奶跟着读,但转眼又忘了上一个。

我取下锁,把它挂在门链上,然后推开门迈了进去。跟厨房不一样,这次扑面而来的是尘封了许久的霉味,但我并不觉得难闻,也许是透过这些微生物我能找到父亲存在的气息。

房子很小,只够摆一张单人床。床与墙之间是刚够走一个人的过道,床头放着一个很小的床头柜,上面摆了许多书。床上已经爬满了灰尘,爷爷也许打扫过几次,但等到后来越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就不再管了。桌上的几本书也不例外,我翻开了几页,里面是我看不明白的文言文,于是就合上了。最让我挪不开眼的是整面墙的字画,和其他屋子不一样,这间还贴了许多人物画。我一看就知道是年轻时候的母亲,它们保存得最完整,我很意外爷爷奶奶竟然还留着这些。

一目了然,我很快就对这间房失去了兴趣。我决定去给爷爷帮忙,而不是瞻仰灰尘。

寻安被奶奶绊住脱不得身,我穿过房间看着一个成年男人在带着一个老人玩,厨房的烟气很快弥漫了所有房间,我仿佛看到了奶奶和年轻时候的父亲。

我坐到灶台前,它是用黄土砌成的,表面刷了一层粗糙的水泥。炉子里面的火烧得正旺,爷爷的脸被火光染红,倒显得气色好些了。我称自己想要尝试放火的滋味,他让我小心别把自己这么漂亮的新衣服给烧坏了。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好像确实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我在他的指导下放柴,该放几根,放粗柴还是细柴,我都没有擅作主张。爷爷夸我聪明,他以为像我这样的年轻姑娘做不了这种活。我抬头望着爷爷,觉得好像又看到了父亲,但他比父亲更慈祥,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爷爷兴许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笑着让我把火看好,“该加柴了。”我才恍然大悟,炉子里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小了。

我特别钟意热锅里翻炒的声音,食物即将成熟时的迷人声线是我愿意守候它出锅的原因之一。爷爷炒菜时的动作很潇洒,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战战兢兢截然不同。他现在身体不错,还能站在他自信的厨子舞台上一段时间,但等他再也站不上时该怎么办?人老了就没用了。

我闻到一股喷香的味道,一道颜色丰富的三丝出锅了,色香已然俱全。我把它端到桌上,日光打在上面,油衣折射出令人垂涎的光。

灶上挂了一排腊肉,好像鸡鸭鱼肉都有。爷爷每挂都切了一点,然后丢到热水锅里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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