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到了山腰已的时候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拉车的毛驴看见了前面的山林,就此驻足再也不肯向前,无奈之下我和师父只好把行李和车子留在山腰上,我拎着拴驴的麻绳梭巡半天,找到了一处青草茂密的树荫,把毛驴结结实实地拴牢。
再往前就是十数年间一直未曾消融的林海雪山了。
我和师父带上了几件御寒的棉衣,又折断两根树枝充当手杖,留下行李车马,动身向山顶前进。
鞋子踩在洁白的雪地上嘎吱作响,积攒了十多年的积雪仍然和新雪一样蓬松,踩在上面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我们此行不像是来斩妖除魔,反而像是新年过后第一次出门踏雪,走出家门映入眼帘只有平安喜乐,看不见半分妖邪怨戾。
师父在路上教给了我打通天目的方法,经过一路练习,如今我已经可以做到开闭自如。为了防止被妖怪或者冤魂吓到,我在踏上雪山之前就早早关上了这门神通。
毕竟眼不见心不烦,万一被吓到了说不定还会被师父嘲笑一番,还是关上来的稳妥。
上山的小路已经被积雪覆盖的严严实实,加上十余年间从未有人如我和师父一般步行通过,因此很容易就会走岔了路。幸亏山民修建道路时已经考虑过大雪封山时的种种不便,在修建之初就在道路两旁用石块垒砌边线,用来在大雪淹路时当做道标。
我和师父沿着山民修建的小路一路向上,师父在山下的时候就跟我夸下了海口,说什么山上的妖气无非是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上在自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叫我大可放心安危。
不过师父没有料到的是山路崎岖,而他又整天躺在太师椅上不动弹,体力早就一塌糊涂。下车之后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师父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然而偏偏死要面子不肯主动说休息一会儿,于是一路上各种旁敲侧击,你累了没、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勉强自己啊……等等等等。
我还在记着师父敲板栗的仇,哪怕明明自己也累得够呛,也硬着头皮跟师父说我不累咱们接着走吧……
等到我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的时候,师父那边也几乎累趴在地上,看见我找到坐的地方,立马厚着脸皮挤过来要我往边上挪挪,分他一半空余。
我实在拗不过他,只好不情不愿往边上挪了挪。
看着师父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我们街上的那间小铺子,虽然此处是荒山野岭没法跟舒舒服服的铺子比,但师父的表情可半点不比以前躺在椅子上懒得动弹的样子差了。
哪里还有半点儿高人风范?昨天气势吞天的那个师父哪儿去了?
师父背对着我坐在石头上,逐渐缓过劲来,在我身后指指点点:“看见那棵榉树了没有?啧啧啧,那色泽,那粗细,只有生长五十年以上才有这种气象。”
我懒洋洋回答:“所以呢?”
“你快过来看一眼,长长见识。”师父说到。
“我背对着你看——不——见——”
“老值钱了!”师父补充。
“!”我心里一惊,本能地站了起来:“哪儿呢?”
师父贼贼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占据整个石块,伸手胡乱一指:“那儿!”
我顺着师父的手指看去,那边是一大片灌木丛。
我扭头瞥了一眼师父,他连忙改口:“不对不对,是那个方向!”
我看见师父把整个屁股压在石块儿上的样子,早就猜清楚了他的图谋,不过看着师父一路上气喘吁吁的样子,没忍心揭穿他,于是配合着师父的胡诌,一脸认真地看着师父指向的那一大片空地。
“好大的树啊!”我故意装成吃了一惊的语气,对着空地发出感叹,“师父咱们把它砍了带回家好不好?”
“好啊。”师父在我身后笑着说,配合我演戏。
我无聊的时候偶尔会干这种事,师父如果不是在睡觉的话,往往也会尽力配合,从我小时候在铺子里帮忙到如今和师父一起游历,我们两人一起做的类似的蠢事一直是我们贫寒生活里的欢笑之一。
我站在山腰上,面对着空旷的山野。
山上的风时而温柔时而狂暴,风里充满冰凉的气息。
扭头看一眼师父,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温柔。
我没来由地心中一动。
因为师父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