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长安的时候,陛下特派宗正在亭中为他饯行。
那御酒的浓香至今仍然在喉头徘徊,而眼前却已物是人非。
过了“布恩亭”,长安就在望了。
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是枭首东市,还是老死廷尉诏狱呢?
犯下这样的罪行,他没有渴求陛下的赦免,他只求能够在离开人世时有一具全尸。
如果……如果这个也满足不了的话,那……那也就罢了……
目光穿过押送队伍,前边两辆车驾上面坐着的就是他的昔日同僚,张汤和汲黯。
后面跟着的是此案的证人,齐国的黄门总管和内史。
主父偃使劲地摇了摇头,他已没有了愤怒、委屈和遗憾。
他利用陛下给的机会,实现了对这个曾让他受伤的人世间的报复,这就够了。
正如他在未央宫司马门外遭遇汲黯时所说的,即便身后五鼎烹之,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临淄登上囚车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的妹妹只说了一句话:“为兄此生已无憾,你好自为之。”
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回望故乡,他要将这曾让他伤心的地方彻底从记忆中抹去……
等到了黄泉路上,什么都不想,光溜溜地生下来,光溜溜地死去,或许还可以光溜溜地再次投生人世。
囚车在严密的警戒下进了覆盎门,沿着杜门大街一直向北,朝着京城东北角的方向而来。
主父偃一直闭着眼睛,任人们的猜测和议论在耳边盘旋。
“听说这位主父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呢!”
“红人怎么了?惹恼了陛下,不照样披枷带锁!”
“不知道不要胡说,是因为他贪赃枉法,逼死人命。”
“唉!如今这官,只要有机会,没有不贪的……”
“人心不古啊……”
“说话小心些,你不要脑袋了?什么人心不古,先人咋是完美的了?读儒书读傻了?”
“你说朝廷会判他什么罪呢?”
哀莫大于心死,心一旦死了,肉体就是一个躯壳,什么诅咒、谩骂、议论,他都不在乎了。
当初风光的时候,谁又敢对他指手画脚呢?罢了,乌合之众而已。
对他们生气?不值得。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囚车已经停留在廷尉诏狱的门前。
囚车被打开,主父偃在狱卒的推搡之下进了牢房。
他发现廷尉诏狱比其他牢房好多了,囚犯都是单独关着,而且囚室也比较干净,还有一张尽管粗糙,却可供睡觉的榻床。
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这便是他作为大犯最后的一丝体面。
然后就仰面躺下,继续闭目冥想从座上宾到阶下囚的命运……
汲黯和张汤从京城到临淄,快马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当时他听到了消息,完全可以选择出逃,但是没有,他知道天网恢恢,逃到哪里都是枉然。
当他在齐相府中看到张汤和汲黯时,就知道一切都败露了。
在汲黯宣读了皇帝的诏书后,他没有任何辩解,任由他们给自己上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