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宇文维城听父亲说过,于是答道:“孩儿知道,光武帝虽然出身南阳,但起家靠的却是河北豪强,而'度田‘损害了河北豪强的利益,遭到强烈反对,于是以失败告终。“
“没错,那么你们认为,父亲若是对汉沔地区的粮价坐视不理,任由整个荆襄地区的粮价长期低迷,后果会是什么?”
“呃....”宇文维城看了看父亲,又和弟弟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开口。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不敢说。
宇文维城不敢说,宇文维宁更不敢说。
“事实很简单,粮价、布价,不会再回升,价位就是这么低,数百年来自给自足的庄园经济,在这种情况下已经难以为继了!”
宇文温开始说一些不足为外人知的内容:“土地当然是最宝贵的财富,但当土地上出产的粮食、丝麻大幅贬值,这就意味着土地在某种意义上贬值了。”
“想想看,那些动辄坐地数百上千顷、储粮千钟的豪族,财富直接腰斩,那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粮食、布匹不值钱了,财富大幅缩水,家大业大开销大,亏空谁来补?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想造反,却打不过官军!”
“造反,是死,不造反,就是等死么?”
“不是!面对低得令人发指的粮价、布价,自耕农可以务工挣钱养家糊口,那么这些大地主、大庄园主,为什么就不能开办工场、作坊,走实业路线,换一种活法,适应新的形势呢?”
“办实业积累财富,可比种田要快得多,这种新形势,习惯就好!”
宇文维城和宇文维宁听着听着,已经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听着父亲所说,只觉得懵懵懂懂。
“你们探访民情,还有一点没探到,那就是抱怨谷贱伤农的那些大户们,实际上大多开办有工场、作坊,靠着滚滚利润,日子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舒坦。”
“他们实际上已经适应了新的形势,习惯了办实业快速积累财富,只是....”宇文温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是脑子还没转过弯,遵循千年以来的传统,把土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不仅如此,许多工场主、作坊主,赚了钱之后,不是继续扩大产业规模,而是拼命买地,重新变回了大地主、大庄园主!”
“这是不允许的!决不允许他们走回头路,实业既然办了,就得一条路走到底!还没办的,就得走上这条路!”
宇文温的语气有些杀气腾腾,听得宇文维城、宇文维宁有些冒冷汗,他们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如此严肃的说一件事情,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父亲继续说道:“要办实业,就得让土地在某种意义大幅贬值,但要这一点可不容易,光靠政令是做不到的,那么靠的是什么?“
“低得令人发指的粮价、布价!直接让土地的产出大幅贬值,这就是经济规律的用法!“
“朝廷在各地大规模兴修水利,开荒种地,又推广交州稻,还推行汉沔大开发,就是为了增加粮食产量,压低粮价。而朝廷到处成立织造司是为了什么?水力纺织布大规模倾销各地,把布价都压到什么价位了?”
“千年以来的男耕女织,渐渐无法维持家庭日常开支,所以得趁着农闲去务工,养家糊口。“
“小农户是这样,大地主、庄园主也是这样,他们不办实业,光守着土地过日子,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那些作着庄园生活美梦的人,会发现自己渐渐不敷出,渐渐财富缩水、购买力大幅萎缩,他们即便家有千钟粟,即便家有万段布,面对不断下跌的粮价、布价,要么不知悔改而破产,要么屈服。”
“汉沔地区的粮价,不会再反弹,那些抱怨谷贱伤农的大户们..”宇文温说着说着,开始用手敲书案:“父亲已经指了一条明路,他们有的人适应了,却留恋土地的产出,想要鱼和熊掌兼得,这是不可能的。”
“另外的人,适应也得适应,不适应,就只能破产!”
“父亲,不是说..呃..”宇文维城有些急了,顾不得失礼,插话道:“不是说荆襄之地是我们的基本盘么,怎么可以...”
“父亲的基本盘实际在黄州,和其他地方隔了几层....你可知黄州现在是什么局面?”
宇文温笑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再说了,河南、两淮,江南,被父亲梳理了一遍,精心布局多年,你可知现在又是什么局面?”
宇文维城闻言一愣,联想到自己知道的零星消息,随后意识到一个可能,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父亲,喃喃:“父...父亲...这样会不会..会不会...”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宇文温看着儿子,看着自己的继承人,语重心长:“作为天子,就得有这样的气势,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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