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骧
在一个暮气沉沉,一点生气也没有的环境里,一个人要想心态正常,说什么也不可能,刘芸觉得把自己的父亲长期放在这里,就好像是把他遗弃了。
但出去,她爸爸又能去哪里,重庆是肯定不能回的,只能跟着她在杭城,而在杭城,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和她一起住,她的房子够大,有的是空房间,但刘芸一想到那一马甲袋的壮阳药,就觉得恶心,她可不希望她父亲把这些东西偷偷地买回家。
更不希望,父亲把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一个人生活久了,刘芸自然而然就有了洁癖,从生理到心理都是。
刘芸心想,最好的办法,还是在自己居住的小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二手房,最好是一楼的,这样,自己可以每天转过去看看,但互相又不打扰。
刘芸放缓了语气,和她爸爸说:“你大概也不想和我住在一起,没有自由,对吧?”
说到自由时,刘芸还加重了语气,她又想到了那只马甲袋,仿佛自由就是那只马甲袋。
老刘点了点头。
刘芸说:“那这样,我去给你买套房子,最好就在我的小区,你一个人住,这样有事情的时候,你叫我也方便,这房子我要去找,找到了还要过户,要是毛坯,还需要装修,就是装修好的,也需要整修,这都需要时间,我抓紧,你在这里再坚持坚持,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刘也只好点点头,同意了,等吧,反正来日方长。
刘芸和小芳这次去美国,是为了“饮食男女”上市的事情,落实好了保荐人和承销商,以及律师楼和会计师、审计师事务所,还和几家有意向购买“饮食男女”股票的养老基金,纽约市警察退休基金的操盘手们见面沟通。
回国之后,“饮食男女”的上市筹备工作就正式展开。
学长从香港飞来杭城,晚上,张晨和小芳在土香园大酒店请他吃饭,学长这次来,是为了“饮食男女”的事情,刘芸也参加了。
四个人在包厢里坐下,学长问:“张向北在不在杭城,在的话,可不可以请他一起过来,买卖不成仁义在。”
学长说完大笑,张晨告诉学长,张向北现在在海南,他去海南养牛了。
学长听说张向北去海南养牛,大感兴趣,当场就和张向北视频,他们在包厢准备吃晚饭的时候,正是张向北他们干活最好的时间,太阳已经下山,天气凉快了起来,但天又没有黑,张向北他们都还在工地上。
学长和张向北说:“有意思,张向北,现在国内赚到钱的人,一窝蜂都跑去法国买酒庄,没想到你跑海南去买牧场了。”
张向北大笑,他说:“我又不喜欢喝葡萄酒,要什么酒庄,不过我喜欢吃牛肉,所以养牛是不是很合理?”
学长说好,等你的牧场搞好了,准备正式开业的时候,记得一定通知我,我去海南看看。
张向北说好,一言为定。
放下电话,学长问张晨和小芳:“是不是很骄傲?”
张晨问:“骄傲什么?”
“富二代我见多了,但向张向北这样的,很少。”学长说。
“我这个干儿子,他就是一个奇葩。”刘芸说,大家都笑了起来。
刘芸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和张晨小芳说:“奇怪,康复医院的院长,这个时间点找我干嘛?”
“你接啊。”张晨说。
刘芸把电话接了起来,电话一通,院长就在那头叫:“刘总,你父亲现在很危险,需要抢救。”
“啊!”刘芸大吃一惊,脸顿时变得煞白,问:“怎么回事?”
“你在不在杭城?”院长问。
“在。”刘芸说。
“在你就马上赶过来。”
刘芸说好好。
“对了,刘总,你父亲需不需要送ICU?需不需要插管?”
“需要,请你们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刘芸说。
“好,我知道了,刘总,等会你在同意书上补签字好吗?不然,医生现在什么都不敢做。”
“好好,院长,我签,我肯定签,你们先抢救人。”
刘芸挂断电话,站起来和学长说,对不起,我父亲病危,我要马上赶过去。
“我陪你去。”张晨说。
学长也站起来,说:“一起啊,我们一起去,饭什么时候不能吃。”
四个人匆匆地离开包厢。
他们赶到康复医院,老刘已经被送进了ICU,口腔里已经插了管,老陈焦急地等在ICU门口,见他们到了,赶紧招手,和他们说,刘老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
刘芸来不及听老陈细说,她就闯进了ICU,张晨小芳他们也跟了进去,里面的护士迎过来,正要说什么,院长抬了抬手,制止了她。
院长和刘芸说:“病人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不知道挺不挺得过去,我们该用的手段都已经用了,刘总,有什么话想说,就去和你爸爸说。”
刘芸一听这话,眼眶就红了起来,她走到床头,握住了父亲输着液的手,父亲的手在她的手中颤栗着。
老刘虽然插着管,说不出话,但和原来不同,他的神志看上去很清醒,他看着刘芸,眼角湿润,脑袋微微地晃着,好像有什么话要和刘芸说。
刘芸在心里猜想着父亲想说什么,她想到了,凑近父亲的耳边说:
“你写的那本书,哪怕没有写完,我也会帮你出版的。”
父亲继续晃着脑袋,他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个。
“我已经看中了一套房子,明天就去和房东谈。”刘芸又说。
父亲还是摇晃着脑袋,还不是。
那会是什么呢?
刘芸心里一凛,她想到那两本影集,那些被抽走的照片,想起了父亲曾经和她说过,说她妈妈在的时候,他连一把好牌都没有打过,只要是好牌,她妈妈就一定要他站起来,她坐下来打。
刘芸问:“你是不是不想回去重庆,不想和我妈埋在一起?”
刘芸清晰地听到,父亲插着管的喉咙里,咕噜一声,好像是长长地叹息,他的头不再晃动,眼睛闭上了。
边上的那些监视仪器,原来的曲线,跳动了一下,接着都变成了一条条的直线。